“唉，可惜那个年代是政治挂帅，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可是资本主义的苗能养活人啊，社会主义的草只能喂牲口！这么浅显的道理，几岁的孩子都明白，那时候却没人敢说，生怕被人抓住把柄。人都变成了政治动物，不再是人。”外婆痛心的说。

“外婆，真有这么严重吗？”小飞问道。

“十年动乱，一切都不同了。突然有一天，我就变成了右派，我在学校周边种的红薯、养的鸡鸭，都成了学生揭发我的证据，说我资本主义尾巴没有割掉，蓄意攻击破坏社会主义公有制度。等着我的，是无休止的批斗。被贴大字报、剃阴阳头、戴高帽子、挂重牌子、罚跪、被当众吐口水，我都经历过。当时带头批斗我的，就是学校里的红卫兵队长，孙卫东。”外婆很平静的说道。

“啊？是他？！”孙节吃惊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这么混蛋的事，他也干的出来？！”

不只是孙节，我们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小节啊，你坐下。我再说一次，是那个时代扭曲了人性，这不是你爸爸的错。”外婆很严肃的说道。

“他从小不是这么教育我的！他一直说受人恩惠，要铭记在心，再图报答。真是说一套做一套，两面三刀！他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我接受不了！”孙节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吼道。

“不只是你，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他没有一天心里好受过。你看到他今天的态度了，在我面前，连坐都不敢坐，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一直在受到内心的谴责吗？他之所以那么教育你，我想正是由于痛定思痛，不想你再走他的老路吧。我都没有怪他的意思，你更不能责怪他。因为这并不公平，你们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不能用现在的想法推断过去。”外婆劝说道。

“外婆，他没有伤害你吧？”孙节沮丧的问道。

外婆沉默了，大家都沉默了。沉默中，无疑确认了这个事实。

“外婆，你肩上的大伤疤，是不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小飞忽然问道。

“大伤疤？！”孙节和曹时都惊叫出来。

外婆那个伤疤我见过，非常明显。外公说是锁骨开放性骨折造成的，不过他们从未解释过原因。逼急了，也只是说自己不小心弄伤。我甚至曾经以为那是他们两个年轻时，因为感情不合打架造成的，所以才遮遮掩掩。

“外婆，我能看一下你的伤疤吗？”孙节小心翼翼的问。

“事情都过去30多年啦，不提了。小节，其实多年以来，虽然一直都没有联系，但我一直都关注着你爸爸，他也是经过自己的努力，才一步步走到现在。还是哪句话，我很欣赏他，他始终是我最杰出的学生之一。孩子们，今天给你们说这些，不是让你们记住那个年代疯狂的错误和仇恨。上一代的不愉快，不需要在下一代延续。要记住的只有感恩。小节，如果当初我没有帮助你爸爸、妈妈，可能他们早就为糊口、为生计各奔前程，根本不会走到一起，也就不会有你。如果没有你为小落捐献骨髓，小落现在也不会生龙活虎的坐在我的眼前。善言与善行、理解和宽容是可以累积的，不经意间，人们都在彼此帮助，所以我很感恩。不管你和小落是好朋友、铁哥们还是其他什么关系都不重要，至少你们现在都好好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有小曹、猇猇和小飞，你们几个彼此能认识，都是缘分。也许正是上代人不经意的某次行动，才有你们今天的相聚。”外婆说。

我们几个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啊，外婆说的没错，人在不经意间都在彼此帮助。如果没有夏侯老师当年对于曹时的关心和帮助，曹时即便从那次重伤中好转，难免又走了回头路。如果没有曹时的出手相救，我可能早就被愤怒司马猇打成重伤，司马猇也会再次锒铛入狱。这一系列的“如果”真的成立，那我们现在的生活会完全不同。

“外婆，以前的事情，不论你说或者不说，我心里都有数。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爸妈说过那个年代的任何事情，更没有提起过你。我想不是他们不懂的感恩，只是心里还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他们心里还是有不愿碰触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如果我爸爸当初对你有什么伤害，我在这替他给你道歉，对不起了！”孙节说着，站起来向外婆深深的鞠了一躬。

外婆也站起来，扶起孙节，道：“好孩子，不用这样的，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那我呢？外婆。”曹时也凑过来，拉住外婆的一只胳膊，

“还有我！还有我！”司马猇也跳过来嚷道。

小飞也趁机钻进他们对外婆的包围圈。

“呵呵，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外婆开心的笑着说。

他们三个像高大的城墙一样把外婆团团围住，把我这个亲外孙挡在外面只能干瞪眼。

“那个，咱们干一杯，庆祝一下吧！”我提议道。

“好啊，酒呢？”曹时第一个同意。

呃，外婆这好像没有酒。忽然看到了桌上的冰西瓜，还是我们绝望的来到外婆家时，外婆给切的，虽然不冰了，也可以拿来用。

“酒是没有，不过有西瓜。”我笑着说。

“西瓜就西瓜吧，咱们每人拿一块儿。”孙节说。

“干杯！”房间里的六个人，每人高举手里的一块西瓜，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