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生了孩子不能管吗？”

“什么是管，看字就知道了。首先要有个官，然后拿着竹棍，高高在上，不听话就镇压。可你这官架子在单位可以用，在家里还是少摆！对孩子要教育，而不是管。如果你所谓的管就是横加干涉、命令指挥，我看你还是别管的好！”

“唉，陈老师，如果他们两个有一个是女孩，我早就让他们去领证了！你想想俩男孩在一起，能有感情吗？能组成家庭吗？能生儿育女吗？同性恋，别人会怎么看？”孙叔叔无奈的说。

“你这思想，比我还老50年。谁说两个男孩在一起就没有感情？我教了一辈子语文，《诗经?邶风?击鼓》里早就说过：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看东汉大儒郑玄的注释，这句诗原意就是沙场上的两个战友，在艰苦漫长的征战环境中，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守望相助的坚定盟约！本来就是男孩之间的生死约定，现在被借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爱情，怎么反而能说男孩之间就没有感情？还有，谁规定婚姻必须是男孩和女孩才行？两个男孩为什么不是家庭？同性恋，不过是个社会强加的帽子。他们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看看孙节和小落，这么优秀的孩子，很多人求都求不来。何必为了那一个名称畏首畏尾？给人群分类，只是歧视的开始。当年的左派、右派，当权派、走资派、反动派，哪一场运动不是先把人分成类再批斗？那种歧视和斗争，你还没够吗？回到现在，只要两个孩子对彼此都是真心的，用得着你操那么多心吗？孩子们是独立的，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更不是父母传宗接代的工具。就算你没了的那天，孩子们还是在的，你在都不在了，有什么权力让他按照你指定的方式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外婆说。

YES！外婆太给力了！这话真的说到的我的心坎儿里了。我和孙节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一样的激动。

YES！外婆太给力了！这话真的说到的我的心坎儿里了。我和孙节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一样的激动。

“陈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人总要认清形势，要现实一点，不能总活在幻想里，人得懂得反省自己，对吧？”孙叔叔态度软化了许多。

“好你个红卫兵队长，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一直有自己的反思！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有反思过吗？当年我在牛棚里，你对我说了什么？还记得吗？你说，陈思萍，你要认清形势，现实一点，不要活在你对资本主义的幻想里！你说，陈思萍，你要时刻反省自己的错误，避免重犯，你还说……”

“陈老师，别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后悔了无数次，一直到死，我都觉得对不起你。”孙叔叔打断了外婆的话，低下头轻声说。

“这么多年了，我有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你的话？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总觉得你还年轻，偶尔犯了错误，只要认识到了，一定还是好孩子。可你刚说的“要现实一点，不能总活在幻想里”这句话从内容到语气，跟当年有什么区别？我很失望。”外婆说。

“陈老师……”孙叔叔想要说些什么，外婆并没有给他机会。

“现在不是以前，父母也好、领导也好可以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人总要互相理解，那种我决定的事情，你必须贯彻执行，不听话就批斗镇压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当年的事都是过眼云烟，你也走上了领导岗位，即便你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也不想重提，不想给你什么压力。但是你也不能太霸道吧？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我老太婆这么大把年纪了，何必厚着脸皮登你的金銮殿，提这些老黄历？”外婆说道。

“这个……”孙叔叔迟疑道。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说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两个孩子能不能在一起，给我个痛快话！你要是说不行。我现在就把刘落带回去，再也不登你孙书记的门。我会好好活着，等着看孙节结婚生子，为你孙家延续香烟那个幸福时刻的到来。”外婆发出了最后通牒，实在是帅呆酷毙，没法比喻了。

孙叔叔半天没言语，房间里静得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阿姨拉了一下孙叔叔的衣服，示意他表个态。孙叔叔干脆一跺脚，道：“好！小节、落落，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对以后的生活有自己的想法。陈老师说的对，那种父母决定一切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不管了，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管着你们。路都是自己走的，好坏都怨不得别人。今天既然陈老师这么晚还为了你们亲自跑这一趟，我必不让她失望就是了！你们想在一起……就一起吧！”孙叔叔慢慢的说。

“爸，你说的是真的吗？”孙节喜出望外，上前拉住爸爸的手。

“哼！”孙叔叔虽然答应了，但脸色并不是很好。

“只要你以后别那么倔，想着常带刘落和曹时到家里来坐坐，陪我和你爸吃顿饭，就行啦。”阿姨在一旁说。

“爸！”孙节紧紧的拥住了孙叔叔。

孙叔叔刚从盛怒之下转换了情绪，虽然有点抵触这种密切的身体接触，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样子。看来还是任重道远啊。

曹时拉拉我的衣服，再次向我努嘴。我知道他的意思，扭扭捏捏的走上去，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爸！”

孙叔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并没有什么高兴或者生气的表情，只是略显生硬的点了点头。孙节回身把我也搂了过来，三个人就这么拥抱在一起……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孙节说起当时的情形，用了“如释重负，如获新生，如坐春风，如沐阳光”十六个字来形容，贴切无比。对于我们来说，能够不再躲在柜子里，能够获得父母亲人的不反对，真的，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获得承认与祝福，那是确实是一种奢望，只能慢慢来了。

不过，当晚，我们几个再次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已经是开心、兴奋、惊讶、疑问各种情绪交结在了一起，一起要求外婆讲讲这背后的过往。尤其是司马猇这种最喜欢听故事的人，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忘了说，我们在回外婆家的时候，顺带路上接了司马猇下班。曹时绘声绘色把整个过程给他描述了一遍，他讲出来的内容，真是一如既往的添油加醋、雪上加霜、惊心动魄、千回百转啊！不去说书真乃屈才也！

外婆看着坐了一圈的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兴奋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以为这件事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小落，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施恩予人，勿发于言；受惠于人，勿忘于心。”

“当然记得。从小你就这么念叨，我耳朵都快磨出老茧了！”我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