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一个雕塑安放在窗子左侧的地面上,比孙节还高,差不多到了天花板。是一个男人半坐姿的汉白玉雕塑,线条简略,风格粗犷。上身赤裸着,肩部却有着护肩的战甲,背后明显三对翅膀,只有一对微微张开。手握一根权杖,权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通透的水晶球,在灯光映衬下熠熠生辉,仿佛晨曦之星。一条衣带从腰胯斜垂下来,遮掩了关键部位,但形状清晰可见。面部似乎是个东方人的轮廓,线条柔和但非常英武,高眉大眼,薄薄的嘴唇上挑,似是微微笑着,俯视房间。可如西方人的一头卷发,让这个雕塑看起来有种别样的风韵。只是腿部似乎因为磕碰,缺失了一块,有点可惜。雕像的底座上刻着几个醒目的金色字母:LUCIFER。我有点愣住了,听说夏侯老师是信仰基督,家里没有任何基督的塑像或者十字架之类的物品也就罢了,她怎么会在家里摆放了路西法的巨大雕像呢?
曹时和孙节已经和司马猇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我一个人继续参观着,忽然一个奇怪的事情吸引了我。就在钢琴旁边的置物架上,我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路西法塑像,但只有手掌般大小,似乎是象牙雕成的。我很好奇,便伸手拿过来仔细观看。发现在塑像的木质底座上,刻了四句诗:你若无心我便休,还从梦里记明眸。许是今生缘未了,天涯渺渺路悠悠。什么意思呢?似乎是一人已逝,另一人追思缅怀之作,但两人仿佛又隔了点什么,没有两心相印的意思。
“我爸爸司马沁是搞雕塑的,原来也是HP电影学院的教授。”司马猇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猇猇,我听说夏侯老师是信基督的,家里为什么会摆放路西法的雕像呢?而且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一样的?”我拿着雕像问道。
“这个……”他迟疑了一下,说“其实Lucifer并不只是路西法的意思,是……两个人名字合写。Fer是我爸爸的英文名字。”
“哦!”我笑着说,“那夏侯老师的英文名字一定是Lucy了!”
“那是Lucien教授的名字,我的英文名字是Venus。”夏侯老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
Lucifer、Venus我咀嚼着两个名字,似乎说的都是同一样事物。
“妈?”司马猇带着疑问的语句回头看了一眼夏侯教授。
“没什么不能说的,呵呵。想听的话待会儿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开饭!”夏侯教授依旧是那么迷人的微笑。
“哇塞,这么丰盛!”曹时那贱人一听开饭两个字,立马飞到了餐厅。我们也陆续走了进来。
“清蒸石斑鱼、咸蛋黄焗虾仁、豉油鸡、西兰花炒腊肉、滑蛋牛肉、糯米蒸小排、蒜蓉油麦菜、西芹腰果百合、凉拌黄瓜丝,嗯,还有红豆莲藕排骨汤!米饭管够,够你们几头饿狼吃了吧?”夏侯老师轻松的说着,她一口气做了整整九菜一汤。
“猇猇,你有没有偷着减肥?”孙节看了一眼司马猇。
“哼,老妈只有在你们过来才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平时每天晚上只有两菜一汤。”司马猇很不满意的语气。
“夏侯老师,我能不能住到你家来啊?”我拉着夏侯老师的胳膊说。
“可以呀!”她一口答应。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先坐下吃,边吃边说吧。”她随手给我们每个人都盛了一大碗米饭,说:“我平时吃饭口味比较清淡,不知道今天的菜是不是适合你们,喜欢就多吃点。”
“嗯嗯!”曹时那贱人也没空说话了,筷子已经上下翻飞起来。忽然想起他的身世,有点心酸。我瞟一眼孙节,他也是那么愣愣的看着,少不得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
房间里开了空调,可是渐渐地,我们还是吃的额头见汗了。司马猇不管不顾的脱了他的太极服,打着赤膊对着桌上的菜大开杀戒。真没想到,那看似少年的脸,搭配了一副如此精壮的身体,两年多的监狱生活让他的皮肤略显白皙,但凡该有肌肉的地方,总是随着他的动作适当的展现出舒畅而富有力量的线条,腹肌虽然不像曹时那么嚣张,但巧克力般的八块轮廓依然深刻清晰。也许在正是在监狱的经历,打磨了他许多羞涩的做作,为他的性格里注入了野性般的粗犷。夏侯教授看了看他,没有阻止,只是笑了笑,依旧优雅的吃着。
几个大男人来势汹汹,风卷残云,很快桌上的菜就只剩下汤汤水水了。没办法,饭菜实在太可口了,没有那么多花哨的点缀,充满了私家厨房的味道,是外边那种做给千万人吃饭的大厨根本做不出的滋味。吃完了,我们抢着去洗碗,最后夏侯老师还是没准我们动手,要司马猇招呼我们在客厅里先坐。
“猇猇,你家里的琴很不错嘛。”曹时一脸酒足饭饱的满足,看着墙边的钢琴说道。
“嗯,这架斯坦威的钢琴,是外公外婆当年送给妈妈的嫁妆。”
在旁边回答说。他已经换上了一套黑白撞色的家居服,看起来就像个乖乖仔。
“那夏侯老师平时常在家弹琴吧?你生活的可真滋润。我们都只能听光盘。”孙节在一边笑笑的问了一句。
“爸爸去世时,我还在里边。等我回到家的时候。盖在琴上的绒布都已经落满灰尘了。平时家务都是妈妈亲自在做,从来不请保洁。她把家里都打扫很干净,却留着这一块地方不动。是我回来以后自己擦的。从我回来后,也没见她再弹过这架琴。”司马猇依旧保持了招牌式的笑容,不过口气听起来有点落寞似的。
“那岂不是一直闲在这里?好可惜啊。”曹时感叹了一句。
“怎么会呢?钢琴如果一直不用会坏掉的,我一直在弹啊。”司马猇回答道。
“神马?!”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
“嘿嘿,就知道你们不信。你们的夏侯老师和他丈夫两个人从小手把手教的哦,绝对不比她差!我在里边的时候,那可是文艺骨干,过年时有联欢,市长和书记来视察,还给他们表演过。全省监狱系统搞文艺大汇演的时候,我可拿了头奖呢,还因此立了功,要不然凭什么我这么快就能减刑出来啊?要不要我给你们露一手?”他笑着说道。
“快点,你小子少废话!”孙节打了他一拳。
这小子有模有样的坐在钢琴前,打开盖子,回头嬉皮笑脸的问:“想听什么?”
“你随便吧,捡你拿手的。”我把整个身体舒服的窝在沙发里,随口说道。
泉水般叮咚的音符瞬间流淌过每一个人的心头,是孙节最喜欢的肖邦F小调夜曲。我并不太懂鉴赏音乐,更多的是对错落的旋律发自本能的感应。我始终觉得这个曲子充满了淡淡的伤感,但又似有希冀,其中大段平缓而略有起伏的缓慢节奏似丝丝缕缕的倾诉,又如歌如泣般推进。当结尾部分再现了初始的忧郁之后,猛然一个高音而后是缓慢而渐弱的收尾。仿佛一个苦闷徘徊的年轻人,突然见到了街角那一抹绚丽的夕阳,而后面对漫漫清冷的夜,微风中独自等待着东方第一缕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