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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看了电影《蓝宇》,
我一度像大理石上盘踞的青苔,处于一种极度怀旧的状态,经常陷于对故人故事的追忆。
我心里那颗爱的种子也开始慢慢发芽——我不想再重复体会悍东的切肤之痛。
我甚至想到了张大伯,想到了秋生。
想到秋生时,我一阵紧张。
我就想,秋生应该没事吧,他和小虎子一样大,现在也该有23岁了,上大学了吗?
回望自己走过的路,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被默默地遗落在岁月荒芜中的,竟都是我曾经要用生生世世去恪守的执着。
时光渐渐赋予我遗忘和回忆的力量。
从前,我觉得我不能理解段小兵。
但此时现在与过去叠加,我觉得段小兵突然简单易懂了。
小时候,我被全班所有的小朋友冷落,于是我和段小兵同病相怜,走到了一起。
如今,我们两个都是被女人抛弃的男人。
幸运的是,小辉一直在他身边。
不幸的是,路路(我儿子的小名儿)已离我远去。
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
学生等待着毕业,恋人等待着结婚,亲人等待着团聚,幸福等待着永恒。
等待一个结果。
等待一个人。
亦或是等待一件事情的发生。
等待终究是幸福的。
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依然饱含着希望。
尽管,那希望是濒临绝望的希望,但也是支撑人活下去的动力。
如若没有了这一动力,我们又如何继续延续生命的长度呢?
我和段小兵就在等待着那种破镜重圆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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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会一起做饭,我开始主动和他讨论菜的咸淡。
厨房里,烟火缭绕,我笨手笨脚,以帮忙的名义瞎搞一气。
每每这时,小辉就会喊,干爹,你别添乱啦——声音拖得长长的,强行把我从厨房拖出来。
段小兵就在旁边傻笑。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在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频道的佳片有约。
看着看着,他会一个人跑去阳台吸烟。
阳台上,他的背影蒙了一层淡淡的月光。
偶尔,我也会走过去,从他的指缝里抽过烟,深深地吸一口,踩灭。
我说,烟还是少抽点好。
他看着我,眼睛动了动,灿灿一笑。
月光洒落在他的鼻翼,我的心微微动了动。
这双眼睛,年少时,在我身边百转千回。
回忆就像一块被时光层层包围的青苔。曾经,我们用最好的两年为彼此温暖。我想起以前他为了我,把一个高大的男人打得鼻青脸肿,我就像偷偷舔了一口糖。
很多个午后,斜阳懒懒落下去,我们去老茶馆喝茶,看那些老头摆龙门阵,狗懒懒地盘在脚下,张着大嘴呼吸,杨树投下班驳的影子……
我承认,那些过去,好的,坏的,都很深刻。
好的,始终让我甜蜜。
坏的,终究不能阻挡未来。
即便曾经的最真挚最美好的爱情,被沾上了污点和伤痕。
当然,我们都还在不深不浅试探性地靠拢,要突破尺度都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都快四十岁了。
毕竟,16年时间没有过身体接触。
毕竟,各自的儿子都那么大了。
这种一会近一会远的靠拢,被一根线牵着。
犹如小小的火花,若有若无地燃着。
那长长的芯似乎怎么也烧不到尽头,直至汶川大地震的到来。
电视画面上,满目疮痍的景象把我们惊呆了。
很快,我接到总部的通知,暂停与望江厂的谈判。
此后两三天,我拉着段小兵组成了志愿服务队,召集了几个人,先后三次带着药品、食物等救灾物品,送到受灾区。
到了灾区,我们协助搬运物资,连夜驾车转送伤员。
如果说,《蓝宇》让我心里那颗爱的种子开始发芽。
那么,这场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就如一场大风,给这棵已经发芽的种子慢慢催出绿叶的机会。
我心里的那块痂也开始慢慢自行脱落。
在半个月的志愿服务过程中,我和段小兵目睹了许许多多生与死的故事,彼此的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死别已是很残酷了,还要生离,就更是伤感了。
有对本来决定分手的小恋人,经过地震的劫后余生,他们又拥抱在了一起。
看着他们激动地相拥在一起,身后,是那轮很大很大的落日,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段小兵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袖子,轻轻叫我,飞飞,我们走吧。
我忍住眼泪,把手插在裤兜里,转身,跟着他慢慢地走。
有个晚上,段小兵累得倒下了,发着低烧,还有轻微咳嗽。
我只好停下脚步,把他安顿在简易帐篷里。
烛光下,我们头抵头,呼吸交互呼吸,段小兵在我暖暖的气息里意识朦胧。
他的眉毛真黑。
我说,小兵,怎么样?累吗?
他说,我不累!
我又说,小兵,你发烧了,冷不冷?
他迎着蜡烛光,笑一笑,说,我不冷。
我靠到他身上,可是他怎么在发抖呢。
我找来体温计,还好,低烧。
吃完药,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吹灭蜡烛,走出帐篷,发现夜幕下的空地显得如此忧伤旷寂。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刺开万重的黑暗,迸发出一些乳白的光。
第二天,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遇见了秋生。
当然,我没认出来,段小兵喊了句秋生,我懵了半天。
我盯着他看。
是他,真的是他。
不算太高,很黑,清瘦的脸庞。
我说你是秋生?
他点点头。
我说你还认识我吗?
他疑惑地看我一眼。
段小兵说,这是以前抱过你的代叔叔,专门来做志愿服务的。
秋生笑了笑,说,代叔叔好。
我拍拍他的肩膀。
突然,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