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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时常忙忙碌碌,也许偶尔会迷茫,并且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的劳累奔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可是,当我们真正静下心来细细回想,我们才知道,其实,我们一直在等待。
段小兵说,他母亲回城了,他的房子给了她母亲和林师傅住,由于房子小,怕影响小辉的中考,想在我这儿挤一段时间,还问我介意不介意。
我倒是不介意。
干嘛要介意啊,他那么能干,简直就是一免费保姆。
可能,大家会觉得我们一定会破镜重圆,重燃感情的烟火。
但,显然不是这种状态。
这种感觉和16年有着天壤之别。
有时候,我会带段小兵出去唱歌。
他很少唱,只有一次,在他人的要求下,唱了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他唱歌很一般,甚至有点难听,调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惊讶地问,你是不是故意唱成这样的?
他说,怎么会,我从来没这么认真去唱这首歌儿。
当时,我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就觉得很尴尬。
有时间,他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以试探我的反应,或者说逗我开心。
段小兵哥哥的儿子段正宝智力似乎有点问题,和小辉同岁,小学还没毕业。
有一次,他背着书包来找小辉。
他们一起在客厅写作业。
我坐在阳台,看着阳光照进来,满墙忧伤。
段正宝在写作文。
他这么写着:我和叔叔、弟弟去乡下奶奶家,在路上看到一堆好大的牛屎,我大吃一斤(惊)。
段小兵帮忙检查作业时,看见了这个错别字,故意调侃他,干嘛只吃一斤啊,要是饿了全吃了哟,就当保护环境……
段小兵一边打趣段正宝一边偷偷向我这头看。
小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段正宝更是,鼻涕泡也喷出来了。
我却无动于衷。
小辉说,干爹,你怎么不笑啊,不觉得我爸说话很好笑吗。
其实,我也觉得很好笑,也觉得这画面很温馨。
尤其是看到段小兵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那张憨实黝黑的脸,挺拔的鼻梁和闪光的胡渣,那性感的唇在阳光显得坚韧温暖。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笑的欲望。
可能组成这种温馨的各种要素没有一件与我有关吧。
那是他们家庭的幸福,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哀伤还淡然地想。
我们甚至有一次谈到了再婚的话题。
我经常会去咖啡厅呆坐。
一杯咖啡,一本杂志。
那是以前和孩子他妈谈恋爱时养成的坏习惯。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咖啡厅那种令人质疑的肃静。
但,这种静,往往也会滋长很多情绪。
不想再找一个?
有一天,在咖啡厅,我突然问在咖啡厅里无所适从的段小兵。
我的目光中有着一种病态的冷静。
段小兵没有准备,居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先是一楞,看我一眼,想了想,说,我怕委屈了小辉。
你不想女人吗?我又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唉,习惯了。
想,还是不想?我笑着逼问。
他像是被我的眼神咬了一下,低下头,用吸管吸了一口冷饮,不过像是没吸出来,发出了扑哧一声响。
他搓着手,讷讷地红了脸,不敢再看我。
见我似乎一直盯着他,知道我希望得到答案后,他又抬起头,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说,我没想让你说什么,随便问问。
他说,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想去想。
语气中有着一种让人叹息的失魂落魄。
尔后,他反问我,你呢,怎么不和太太一起去英国。
我喝了一口咖啡,迅速转移话题。
我说,唉,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把小辉拉扯大,确实也不容易。
一说到小辉,他的眼圈就开始发红。
此后,我们又是大段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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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在有意识地在回避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背叛。
这也是我们之间最难解的结,这个结在彼此的心里种了16年。
它像一根粗大的绳子,死结一旦出现,不是缠死了别人,就是勒死了自己。
我们都清楚,只是谁也不愿意面对而已。
我知道他很想挑起这个话题,几次话到嘴边,我就把话题转移到小辉身上。
因为他最喜欢谈的话题就是他儿子。
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和精神支柱。
只要我愿意听,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讲。
我们之间大多数情况还是,彼此坐同一辆车,他开车,我坐副驾驶。
一路上很少交谈,就这么坐着,我有时候托着下巴看窗外,有时候会仔细研究他映在玻璃上的脸。下了车,他则习惯在人群中捕捉我的身影,目光随着我忽上忽下。
有时候,我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了,他会拿毯子给我盖上。
有一次,我被他轻微的动作弄醒了。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没睁眼。
透过眼皮细眯的缝隙,我看见他站在沙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满眼怜惜,满脸忧伤。
因为爱,所以怜惜。
因为我一直下意识抗拒,所以忧伤。
这种从骨子里透露的忧伤,逃不过我在人生路上历练了40年的眼睛。
他忧伤地看我大概有七八分钟。
到后来,我实在挺不住,假装在睡梦中咳嗽,他才急急地离开。
这种默默的用眼睛表达的亲昵虽然尴尬,还我还觉得很受用。
心里的冰山,似乎有消融的迹象。
还有一次,我去了另一家公司参观,电梯出了故障,我被关在里面长达半个小时。
他在楼下等我,不停给我打电话。
由于手机不在服务区,他跑上26楼来找我。
得知我困在电梯里,他当时急得都快急疯了。当我从电梯出来的那一刻,他窜过来,紧紧拉着我的手,问我,飞飞,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
他就释然地长舒一口气,说,吓死我了。
偶尔,我们也会有意见分歧。
以前,我为了委曲求全,总是让着他。
而现在,只要我稍微表现一点不悦,他就先偃旗息鼓,小心翼翼的像只刚睁开眼睛没多久的小猫,一有点风吹草动,变战战兢兢妥协了。
我不确信我们之间还有没有爱情。
但我确信,我们之间还有撕扯不断的亲情,或者说恩情。
这种亲情加恩情在我9岁时就已经播下了,无论过了多少年,经历多少事,多久不联系。这也是我们最终还能在一个屋檐下像亲人般相处的原因。
不过,我也知道,这种相处,和16年前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想,我们怕是回不到原来了。
只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和望江厂又进行了一轮谈判后,我们出去吃饭。
吃完饭,一位随同人员突然说,我们去唱歌吧。
到了KTV,段小兵又唱那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还是跑调,但情感投入了很多,我似乎看到他眼眶含着泪花。
有个人说,段小兵,你跑调啦。
段小兵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麦克给我。
我接着唱了起来: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何时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我唱得很动情。
段小兵听着听着,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酒。
有个人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有点哽咽,强忍着不让泪出来
那人又安慰他几句,他没忍住,开始啜泣。
我停止了唱。
见我有点不知所措,那人过来说,代经理,没事,他的媳妇跟别人跑了,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憋得难受。
唱完歌儿,回去时,我说,戴燕燕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没放下?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