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

惶惶着挨到晚上，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一姐还窝在沙发里陪我，不过她的注意力明显都集中在电视节目上，不停地对着屏幕里的24位女嘉宾品头论足。“诶诶你烦不烦啊！这么能说你上啊。”我扔过去一个靠垫，她白眼一翻“嘁，我要上了，期期都得有专程奔我来的男嘉宾！”“那绝对是有自我毁灭性人格的变态！”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骂着，手机突然来了条儿信息——“中，单独出来。XX院儿。”是欣的号码，即刻换衣裳出门，一姐也没管我，就是在关门前喊了嗓子“宇文中，你可得把持住。”啧...

腊月里，街上年味儿很足，刘德华的一首《恭喜恭喜》快要被放烂了，我打车回到曾经的家门口，这个大院儿现在已经成了某某影视文化公司，不管怎么说，老板也算个雅致的人，修葺一新的大门上淡淡描画着岁寒三友，两笼红灯在寒风中摇摆不定，我左顾右盼也没看到欣的身影，准备低头掏手机的当儿，双眼突然被蒙住，有点儿湿热的掌心，带着淡淡的香气，我全身像是过电一样，努了几次才覆手上去“多大的人了...还来这套。”还未转身，耳后便传来她的声音“你真无聊。以前就只会说这句，到现在还是这句。”她的手落下，指尖划过面庞，这一抚，似是触动了某个按钮，我怔怔地望向夜空，又再三凝视朱红色的大木门，眨眼中，恍如前世。

“当年您可没多大，蒙个眼吓个人的还说得过去。可现在都孩儿他娘了...”轻笑，错身，她身着一件大红色的呢子衫，收身下摆的设计巧妙地化解了略发福的腰腹，配上半靴，确实看不出年龄。“你就笑我吧。哼。”欣耸耸鼻子，这动作我再熟悉不过，虽然多年未见。“为什么来这儿？”“想和你走走。”“啊？”惊诧中，她自然而然地握住我的右手，一并揣在我的衣袋里，我的手凉得像块冰，这很反常。“你很冷吗？走啊。”她跨步子，我尴尬地跟从，指尖动也不敢动。“要去哪儿？”“店里。”“店在歇业啊！去那儿做什么。”“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声了。可以吗？”欣停下脚步，我眨巴眨巴眼，不再说话，只让哈气一丝一丝地从嘴角释出。我们开始以中速行进，她大概是要带着我走到GlodenMemory，这距离不短，怎么着也得走一个钟头。沉默的旅程，从我出生长大的地方起始，我下意识握了握口袋中的欣的手，她没说什么，只是和我一样低头看着两人协调的步伐。

“小宇，我说你听，就好。”走了半条胡同，欣终于开口，我依旧低着头。“你瞧，正拓宽马路呢，那边在建新地铁站，拆了二百多户，听说最后走的一平给了十八，九个，呵，还好没拆到你家啊。虽然已经不是你家了。”我放远目光，夜间施工的大车正装着渣土，街边的门脸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片废墟，轻轻叹气，欣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跟着感伤“副食店早就拆了，小卖部的奶奶也走了，她孙子盯着，现在不比过去，一整天也没什么生意。”过去，呵呵，想起儿时就会笑，很想问问那些活跃在网络上的酱油党们，你们真的打过酱油吗？打酱油打醋，买芝麻酱黄酱，换啤酒汽水儿...童时的记忆似乎总跟叮叮当当的玻璃瓶儿有关。“现在又有北冰洋汽水儿了，不过，你还是喜欢喝黑加仑吧。”欣索性自问自答“其实喝什么没关系，只是两个人抢一瓶的感觉，很温馨。”

心房震颤，欣没给我任何时间消化，柔柔的话就随着白汽吐了出来“小宇，其实比起对不起，我更想对你说一声谢谢。因为好多珍贵的记忆里，都有你，谢谢你给了我一段幸福的日子，我不会忘记的。”步速依然，街上行人不多，我听着她一句句细数往日时光，眼前不受支配地浮现出很多很多。这感觉来得太快，我张大嘴巴，险些溺毙在张灯结彩的霓光中。“...我终究，还是胆小的。你知道我无法面对那么多，而且，咱俩的性格...说这些，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找理由吧。”我摇摇头，眼前雾蒙蒙的，望天儿，赶紧望天儿。“其实我自责了很久，当初撂一句就离开，是因为无法面对，我担当不起。这负罪感伴随着我，可我没办法弥补你。我以为我们都会长大，各自结婚生子，然后忘了这一切。没想到...呵。”

又拐过一个路口。“小宇，不知你会不会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我听说了你现在面对的事，大家都很担心。我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所以帮不到你，只是...”她欲言又止地犹豫，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沉默着走完剩下的路，我的手也热起来了，黑漆漆的GlodenMemory店门口，我们终于停驻，我握着她的手，离开兜儿，轻轻放开，冷风迅速吹走了我们掌心的温度，那一双曾经暖着的手，在黑暗中各自蜷缩起来。“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你哥在车里等我，我走了。”我点点头，欣盯着我轻声问“陪我走到车那边，好么？”我还是点头，她把手放回我的口袋，我们并行了一百米，车子已近在眼前。借着车顶灯，我望见主驾上的师哥仰躺着，脸上盖了张参考消息睡得正香。“真是的...”欣没好气地笑笑，最后一次回眸“那我回去了。宇文。”我没出声，亦没动作。“莫岚，是爱你的。纵然你哥跟我叨叨了一万多个证据，可我相信女人的感觉。”欣抽出手，拉开车门，我转过身，背对着她告别“也谢谢你。欣，还有...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我根本没有恨过你。看到你幸福，我就觉得开心了。拜。”“拜，宇文，你也要幸福。”车门关上，我疾步前进，对师哥滴滴按下的喇叭置若罔闻，又走两步，伸手拦了辆出租，我报上一姐家的地址，车子开起来，我的眼泪也随着车速狂飙。摊开右手，一枚质朴的银戒指落寞地躺在掌心，我把那窄小的十二号指圈贴在胸口，让这颗被圈禁多年的心与它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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