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

刺骨的冰面上，风似乎格外大，寒意透过鞋底，像一枚枚钢针扎进身体，我的脚开始麻木了。“An...Angle...”唇齿打颤，每说一个音节，后脖颈到脊椎之间的筋就被拉紧一次，拽得我不得不仰起头。她没反应，甚至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出，我吓得六神无主，忽然回想起小时候学的一篇课文，貌似叫什么《丰碑》，说的就是红军过雪山冻死人的事儿，那课文里说冻死的人就像活着一样，只是一动不动，我勒个靠，救命...对了，快！快给May打电话。掏出手机一通摆弄，我傻了，因为温度太低，手机触屏竟然失灵了，无奈之下把手机塞进裤腰，借肚皮的温度暖一暖。

摘掉手套，用颤抖的手指凑近试试鼻息，贴近的一瞬间，我忽然发现了Angle满脸的冰晶，那是...眼泪么。“Angle，Angle！！！”去TNND雪崩吧，这破地方又不是瑞士，崩也崩不出多少雪，在我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中，Angle眨了一次眼，我激动得差点儿飙泪。“我扶你起来，快！”她依旧眨眼睛，我也顾不了那么多，搂着她的上身就往起抬。一路连拖带拽，直到把她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才松了口气。“呼，呼。”握住她的手，嶙峋的骨节跟冰锥一样，我仔细检查，发现她的手指上已经出现大小不一的白斑，这玩意儿我见过，应该是冻伤的前兆，回温，必须马上回温。我的手也没热度了，咬咬牙贴近Angle，小心而迅速地拉开羽绒服，解开棉服，又掀起绒衣，把她的双手夹在腋窝下。过了不知多久，我的腋窝都快没温度了，怀里的Angle才轻轻晃了晃头，“Angle，听得到我么？听得到么？”“...”她嘶哑的喉咙里断断续续飘出几个音节，费好大劲我才听出她在说“莲花，莲花。”因为是哥哥的忌日，所以特地来到湖边放莲灯么...心头有点儿酸，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抚触她冰一样的脸颊和干枯的头发。

“Angle，我们必须...必须走了。再...再这样会被冻，冻死的。”敞开的风衣让我不断丧失温度，打开书包想喂她一点儿水喝，却发现瓶口都结冰了。Angle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除了反复说“莲花”，和我没有任何交流，我怕她的体能支撑不住，眼一闭心一横，嚼了两块糖，又吃了点儿冰混合成带有体温的糖水，嘴对嘴喂给她。检查地图，校对方向，把能套的衣服都给她套上，我背起Angle，费力地用围巾把我俩的身体捆在一起。若是平时，别说一个Angle，两个她我都能轻松背起，刚刚就感觉到，她应该连五十斤都没有。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多一两也是个大负担。

欠着身子背起Angle，把她的双手插在我的脖领里，每走一步我都要重喘几次，我脑海里只剩下一样东西——带有红色标记的树，跟着树，我们就能活下去，就能回到温暖的别墅里，就能...再见到May。“May...”口中不断重复她的名字，避免让自己倒下，四肢充斥着肿胀针扎的痛感，背上的Angle也越来越重。

“把我放下来。”耳后响起Angle虚弱的声音，我头也不回“别傻了，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都...都会没事。”“我不想再活下去了。不想...不想再被利用。”“啪”脚下一滑，我一个踉跄跪在雪里，膝盖痛得要命。我想安慰Angle，说没人利用她，可事实像这漫天的风雪一样，确实残酷。“如果，你不想在这里了。呼，呼。”我扶着树干起身，调整着Angle的位置。“Angle，如果你不想再试菜了，我会和May说...呼，呼...让你离开这些麻烦，好，好好养病，我知道一个疗养院，就在...北京，我可以陪你去，如果你愿意...我照顾你。可是现在，我们要...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是那些逝去的人的希望。”断断续续说出这么多，我简直可以断气儿了，Angle把头埋在我的颈后“别傻了，宇文中，May不会放我走的，你我都一样，都只是在...被利用。”“我...我答应你，一定帮你离开这儿，相信我，好不好。May不会为难你的，不会。”她不再言语，雪小一些了，我不断给自己鼓劲儿，内心中想一头栽倒的念头却愈演愈烈。

“你认为May爱你？”Angle叹气，我回答得坚定无比“不是我认为，这是事实。”“在我家乡，有一个传说，海上的礁石里住着一个女妖，她魅惑过往船只上的水手，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而死...”“谢谢你的故事Angle，但我觉得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你的手脚感觉还好么？”“宇文中，你和我哥哥一样，都被魅惑了。”“够了！！！”我忍不住大喊，一团哈气瞬间就被冷风吹散。Angle不再出声，我把树上的红色胶带一把拽断，揣进兜儿里。走了很久，她忽然圈紧我的脖子，嘴里嘤嘤呜呜地发出细碎的啜泣声，我吓得停住脚步，轻轻颠着她“喂，喂...别哭，会把脸冻伤的...”“这是哪儿来的？”她拽拽我的项链，最大的那颗铃铛正被她攥在手里。“呼...May送我的。”“...这是我哥哥的...遗物。”“等，等我们回去，我还给你...别哭了...”“我很想他。”呼...那我可就没辙了，我总不能送你去看他吧？！这玩意儿可都是单程票啊。

356.

在无数次筋疲力竭心灰意冷之后，松树渐渐稀少，我知道希望就在不远处了，却再也抬不起腿来。“Angle，帮...我，倒数10秒，数过之，之后，咱们就一口...气冲到别墅。”背后没有回应，我以为她生气了，拍拍她的大腿“Angle，Angle。”有些不对劲儿，侧目，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啧。”也别倒数了，赶紧抬腿吧宇文中！直跑到嗓子咸腥，头晕脑胀，眼前才出现零星的黑点儿，是人，是人！

头一次因为找到同类而兴奋地不知所措，眼前渐渐模糊，之后是暂时失忆，再睁开眼，管家惊魂未定的脸首先贴近，耳朵嗡嗡作响，他们说什么我都听不到，眼前出现了大婶，村民，继而是Ada和郭贱人，郭贱人冻得鼻头通红，看着好像酒糟鼻，我咧咧嘴，任他们七手八脚地抬下Angle，她被橘红色的热毯和医护人员团团围住，我无法让视线离开她失了血色的面庞，就傻呆呆地跪在雪里。之后，担架来了，Angle被抬向别墅，Ada和郭贱人寸步不离，村民也散去一些，我缓缓地望向天空，只有零星的冰点儿飘落，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和劳累从心底喷薄而出，只可惜，我已挤不出丝毫的气力哀嚎，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绝处逢生后的幸存感，如果没有Angle，我早就被冻死了。

好心的大婶取了毯子，我摆摆手，像一滩烂泥一样爬起来，踱向别墅。屋子里，暖得叫人想哭，衣服裤子上的冰很快融化，在我身下滴出一滩冷水。Angle躺在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我靠在玄关的茶几边，手中捧着大婶给的热水，没过多久，她醒了，Ada焦急地询问她的感受，医生一次又一次检查她手脚的冻伤，Angle失神地望向四周，最终把瞳仁定在我的方向，她的目光，清澈又冰冷，让我想到那片冰湖，想到那种晶莹剔透但灼眼的刺痛感。

“XXX...”Ada打起电话来，叽里咕噜语速极快，我猜那边一定是May，讲几句，Ada的目光在我身上定了一下，随后掠过，随后她起身，将手机拉离身边，我心跳漏了半拍，似是欣喜，抑或安慰，到底，May还是最在乎我的。身子向前移了半分，忽然看见Ada兜了半圈儿，扭身将手机贴在Angle耳畔，Ada嘴角勾一下，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对Angle说“May很担心你。你现在能和她说话么？”我捧着杯子僵住，看到Ada在得意地偷笑，看到郭贱人把头扭向另一侧，看到所有人盯着Angle，而Angle却盯着我，她嘴唇翕动说着“我很好。”眼神却在对我说“看到了么宇文中，是你太高估自己了。”心脏猛一下缩紧，我感到每一个细胞，都窒息。放下杯子，绕到楼梯边，腿似乎不听使唤了，我费力地登上一节阶梯，两节阶梯...走到一半的时候，Ada忽然叫我“宇文中，May要和你说话。”我看看Ada，她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思，就站在Angle身边举着她的手机，我回望那长而陡的阶梯，华丽的原木纹上沥沥拉拉滴满了脏水，和现在的我一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