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蜷缩在折叠椅上，抱上双膝，玻璃墙内的小楠还在苦苦坚持，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不错眼珠。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已丧失掉时间感，期间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份盒饭，我摇头拒绝了。腿放下换个姿势，Ada来到我身边“宇文中，你这样做毫无意义，他不知道...”“他知道。”嗓子莫名哑掉了，我舔舔嘴唇懒得再多说半个字儿。“不用管她。”May也许是走了又回来的，或者是，我已忽略掉她的存在。她熟知我的脾气，犯倔的时候，十头牛也拉不住，索性让我拧个够。

楠知道我在看着他，一堵墙，一面镜子，不足以阻隔我们。我忽然失神，眼前浮现出之前与他的对话，那时我正处在情绪低潮期，每天丧着个脸，跟谁也没有笑模样，师哥一姐他们从苦口婆心到翻脸叫骂，没一人能劝得动我，记得那天下大雪，一姐又和我吵翻了，她叫嚣着辞职，我憋了一肚子火，刚回GoldenMemory就逮着小楠痛骂一遍，没缘由，纯为了撒邪气儿，事后懊悔得不得了，执拗半天阴着脸去道歉，他却报以淡然一笑“没事儿，师傅骂我应该的。”我说为什么，他却反问我有没有听过仙鹤报恩的故事，他说他从小到大一直记得这个故事，说他就像故事中的仙鹤一样，因为遇到我才没变成残废，所以要用这双手来报答我。我当时听了并没当回事，只想着他还是个孩子，谁能料到，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楠真就像故事中的仙鹤一样守在我身边，用自己的羽毛帮助我编织梦想。想到这儿，鼻子酸酸的，Ada说得对，我给他的，已是极限。仙鹤终究是要飞的，我怎能耗损他毕生的气力。

起身，看看表，我用了四个半小时说通自己，转身，May在我身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的眼眸也随之变得温煦。“我回去了。”轻声道着，牵起她的手，May宽慰地挑一下嘴角，用指尖扎着我的手心“有进步。”“嗯？”“只用了四个小时。”她刻意淡化那个“只”字，我猛然惊觉，当我看着楠总的时候，May也一直看着我。“对不起，对不起。”重复着，被她带出训练地。

天黑了，我们坐在车里，她热着发动机，顺口问我“有什么感觉？”“看他这样我心里难受。”“原因？”“承受不起，他的付出。我...无以为报。”黑暗中May轻轻捧起我的脸“宇文中，我和你是一样的感受。所以...”“所以，把你的心交给我，我对你的付出，只要我能，就无法吝惜。让我，好好，好好爱你。”我们相拥，May在我耳边呢喃，几经酝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笑着吻住她“别勉强啦，我感受到了。”她借势反咬我一口“某人很矫情，不说出来誓不罢休。”我摇摇头“是我，太肤浅了。以为爱非要用语言表达，难不成哑巴就都没感情了么。”空白一会儿，May猛地给了脚油门“宇文中，我怎么听了你最后一句话，那么别扭呢。”

“想吃什么？”“我回去吃点泡面，就好。”“累了吧。”“没，楠总受苦受累的，我太奢侈了于心不安。”May沉默，快到公寓的时候，我问道“那个Angle，是怎么回事。”她双眼直视前方，丢给我一个十分敷衍的答复“她身体不大好。”我张张嘴，又闭上，犹豫几次后换了个话题“你昨晚...太内什么了。”“内什么？”May侧目，满脸的戏谑。“太过分！我后背都破了。”撇撇嘴，她那是什么破表情嘛！明明就是得意！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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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

从便利店出来，坐进副驾位，May正在打电话，我忽略掉耳边的急促岛语，注目于怀里的三盒儿杯面——虾味天妇罗，鸡汤荞麦，什锦蔬菜...先吃哪个好呢？乌冬面唯一的优点就是不用泡啊，即食即食，真想现在就撕开包装立即干掉，呼噜呼噜地痛快吸面最有爱了。“星星鱼虾蟹。”May终于挂了电话，我抬起头小心试探“呃，我自己走回去吧，没两步儿了也。”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反问“已经能听懂日文了？”“咳，那个吧...”“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吧。”“欸？！你怎么知道的，我就听懂了最后的‘马上到’。”May不语，发动车子驶回驻地。

“那你，早点回来。等你...我是说等你回来给我发个信息，我就放心了。”抱着面靠在公寓门边，极力让自己脸上的失落少一点儿，她却和我错身先一步上了电梯“谁说我要走？”“纳尼？你明明就说...真是的！害我这么伤感，唔，泡面你吃哪个。”May摇头，在我按了数字8之后又点了一下7，“你...”几秒之后，升到七层。“早点休息。”她轻声嘱托完这四个字，表情瞬间冷凝，带着一阵寒意踏出电梯间，留下我傻呆呆地瞅着电梯门咣当一声关闭。

心情有点不爽，洗澡之后一口气呼噜掉三盒面条，填饱肚皮，床上一歪，困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袭来。看表，放空，继续看表，接着放空。依小楠的脾气，这72个钟头他一定会撑到底，所以至少在他回来之前，我都还有时间来考虑整件事。七层，7这个数字反复出现在眼前，May去七层做什么，嗯...Angle？强烈的不安感像电流一样窜遍身体，为什么一想到Angle，心口就憋得厉害。702房，与其一个人儿胡思乱想，倒不如去看个明白！吹干头发，换身儿衣服，我偷偷摸摸从楼梯走到七层。

整个楼层都安静得可怕，借着不大明亮的灯光我找到Angle的房门，踌躇几秒，收回打算敲门的手，May说她身体不好，还是不打扰了，更重要的是，我实实在在不想看见她，特别是晚上！仔细回想，Ada见到Angle时说的是英语，可刚才May打电话讲的是日语，凭以往经验推论，防备心很强的Ada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在我面前和人用非日语之外的，我能听懂的语言交流的，综上所述，May要见的人一定不是Angle，嗯！多有逻辑性！掰着手指头想完这些，我觉着自己太敏感了，非常时期，May晚上谈事儿很正常嘛，而且七楼这么大，也许还住着其他工作人员，她一个三张儿多的大活人，哪儿用得着我瞎操心，回去睡了。

转身刚走出两步，我突然停住，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凑近细听，竟是钢琴曲。缓慢的曲调，乍听有些凄凉，瞬间，我头皮发紧后背泛凉，这这这，这不是标准的日式恐怖片过场戏吗？下一秒，楼梯拐角或者窗户里准得晃悠出一白衣长发MM，我勒个去！别刺激我！连着打了四五个激灵，我靠在墙上调整呼吸。钢琴曲若有似无地撩拨我的耳膜，我觉得旋律蛮耳熟，只怪自己艺术造诣太低，干听着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焦躁了几秒，想到个主意，拿出手机放到录音模式上，小心地收录好每一个音。钢琴曲重复了几遍，我忽然发现这音乐不是来自CD播放，而是被人弹奏的，因为最后一遍好像弹错了某个音，之后将整小节重新来过。这次过后，我没再听到任何声音，又站了会儿，有些冷，我就走楼梯回八层了。

Angle病成那鬼样子，还有力气弹钢琴？身残志坚？或者说，有别人在她房间里，难道是May？May会弹琴，只是从来没见，甚至听蒲潇说她弹过。在自己房门前转悠一圈儿，不知不觉就踱到了809房门前，轻轻倚靠在门边，犹豫着是否要敲门。心里有点儿乱，是猜测太多，还是被刚刚忧郁的琴声干扰，大概一半一半吧。失神中，肩膀挨了一下，很轻，却把我吓得叫出了声。跳着脚回头儿，May站在我身后，微张着嘴，显然被我那一嗓子惊得不轻。“呼，呼，你想吓死我啊你！”嗔怪着，让开房门看她掏钥匙。她也不恼，开锁后径直奔向阳台，掏出一支烟点起。

我愣了半支烟的工夫，轻轻凑近她发问“去卖艺啦。”“嗯？”她有些不解，两个滴答之后眼光变得犀利，我小心捕捉着她的反应，不忘进一步试探“呃，我打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菌，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儿。”May直视我，轻启唇齿释出一团雾霭“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反复呢喃，我恍然大悟“噢！是不是贝多芬有天晚上遛弯儿，看见一个特恬静的盲姑娘...”“钢琴声那么大，隔着一层楼都吵到你了？”她毫不客气地打断，噎得我忘了后面的台词。脑子转一圈，我眨巴眨巴眼睛“呃...就是觉得你怪辛苦的，忙一天了还要加班加点儿地给Angle施予人道主义关怀。”“她有时候情绪会不稳定，不肯配合治疗。”“她得的什么病？”“厌食症。”“...”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从没听说过哪个厨师会得厌食症，这样的体质，别说72小时，恐怕连72分钟也熬不下来吧。“有些事，用不着你担心。”May点我一句，我抿抿嘴角“她身体不好，你就别弹那么悲的曲子了。明儿晚上来个《欢乐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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