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

“师傅，我会替你拼出全力的。”楠握住我的手，修长白皙的指端下，净是粗糙的茧子，和我的一样。“楠...”我呜咽了半秒，却什么也讲不出，只是在手上施了点力。“一切都会好的，师傅。你和May姐，你和蒲潇哥，还有其他人，都会好的。”他蹲下，与我平视，丹凤眼里满溢出稳稳当当的信念，我牵强地扯扯嘴角，落下沉重的眼皮。

“师傅饿不饿？楼下有小超市，我给你买些吃的。”“不了，我有点困。”其实被强制睡了半日，我并未萌发半分困意，但小楠深谙“困”的含义，很体贴地拉上窗帘“那休息会儿吧师傅，我去外面转转。”“不要乱走。”“知道。”他退出房门，留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转而躺在床上，心中依然愤愤，楠很优秀，但毕竟稚嫩，我不担心他的实力，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把替她雪耻的机会让出去，我多想为莫岚做些什么，多想告诉她“有我在，你不要费心。”可，她太独了，独得让人无所适从，独得让我，力不从心。

为什么，为什么桑雪可以，而宇文中就不行。五年，她们认识五年，这么久以来桑雪为她做过多少事，捕获筛选过多少人。烹饪明明就是我唯一的专长啊，难道May不觉得，拒绝我会太残忍么，她明明就知道我的想法。辗转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房间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而憋闷，套上外衣我夺门而出，午后的阴霾还在持续，刮点小风，温度大概徘徊在零度附近，在便利店买了罐热茶，走走停停，也不知自己要往哪儿去。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不敢瞎绕道，只是顺着大路溜达，走到背上微微出汗的时候，瞥见不远处有个小公园，也许只是带点儿草木的空地吧。顿一顿，决定坐在轮胎秋千上歇会儿，看几个半大孩子打棒球。似乎棒球在日本较为普及，瞅着男孩儿们挥棒跑垒，玩儿得格外投入，我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咧嘴。天太冷，吊轮胎的铁链巨凉无比，要不是有热罐头在手，恐怕我就要僵在这里了。静静地看，时间也悄然流过，天色渐变得昏黄，孩子们也散去，我轻轻晃动，用脚尖点着空罐发呆。不想回去，我才不回去，赌气也好，幼稚也罢，反正我不想看见桑雪虚伪的面孔，还有May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呼...”哈气一团团升起，又一次次消散，头顶上的枯枝败藤随风摆动，凄凉二字也不过如此了吧。

突然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放下工作东渡岛国，海那边是我温暖的窝，师哥，一姐，Summy，悦悦以及那么多的朋友...他们的样子轮番浮现，一颗心继续环绕地球，北京的另一头儿，是更遥远的魁北克，我的爸爸妈妈此刻又在做什么？之后，在我未曾到过的更远更远的地方，王师是否还在惦记着我，就像我也挂念着她一样，我相信这份羁绊从未中断。天真的黑下来了，今夜没有星星，仰望苍穹，视线模糊了，这个世界好大啊，大到我要不停地飞，才能一一顾及到散落在天涯海角的他们，可有时世界又好小，小到一个转身，就不知又要遇见或失去谁。浩瀚的宇宙中，有谁会在意我，宇文中这个鲜活的生命，就像沙漠中的一粒尘埃，转瞬即逝。人活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问题逐渐变得尖刻又迷离。低头摸摸心口，为什么离比赛不到一个月了，小楠替我扛起压力，而我却坐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思考人生，我究竟怎么了。

我的归属感，到底在哪儿。自打知道我是个领养孩儿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折磨着我。我有家，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可，那条唤作自卑的毒蛇却还是日日缠绕在心间，我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视如己出”这四个字，终究还是败给了“如”。我好像什么都不缺，我好像很幸福，我好像充实地工作生活着，其实，我只是活着，活生生地存在着。

直到遇见May。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束阳光，尽管她并不阳光，可我依旧感受到了温度。第一次，想为了谁而心甘情愿，第一次，想为了谁而有欲有求，太多太多的悸动，皆因这个终年雾霭的女人。在她硬邦邦的态度下，在她冷冰冰的怀抱里，我找到了自己，抑或是，迷失了自己。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占据了我每一个末梢神经，颦笑间，我早已不是我了。到底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知道付出不一定有回报，可人实在是自私的动物，我贪心地想要占据她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包括她的仇恨。

338.

“站了那么久，不冷么。”我噏动唇齿，一团白雾消失在夜色中。身后的桑雪凑近，坐在我身边的另一个轮胎上。“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语间满是俏皮，似乎忘了中午发生的种种，或者，是她已经醉了。瞥一眼她手中的伏特加，我叹气“从这股子酒味儿飘过来开始。”“在做什么，静思己过啊。”“我不想和醉鬼说话。”起身，下肢竟然都冻麻了，扶着铁链跺脚，发现她穿着我给她找的外衣。“嗳，推我一下嘛。”她又灌下一大口酒，对着我笑，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挤起两团儿肉肉，像极了苹果，不过我没有萌生咬一口的恶俗杂念。见我不动，她嘟嘴“嘁，几岁的人了，真小气。推一下会死嘛。”

抽两下嘴角，还是挪步到她身后伸出双手。心里的真实想法是，能不能推丫一狗吃屎，可砸么砸么嘴，吐出一句“扶好啊，攥紧了您的酒。”第一下没敢使劲，她身子晃一下，整个人突然转过来大叫“你没吃饭是不是啊！”“是啊！昨天到现在就喝了半瓶饮料，还是下过药的！”气不过，顺手在她的脸蛋上扭了一把“你怎么不说自己肥！”其实她真心不胖，只是脸上那两块儿肉比较突出罢了。说归说，还是加重力气推起来。她回嘴“我胖只是一时的，你个子矮却是一辈子的。”我勒个去，啧啧啧，噎死我了。眼一闭心一黑，火力全开，你给我吃屎吧你！“哈哈！这才对嘛，继续啊宇文中，加油。”心里本来挺憋闷，可听着她难得天真的笑声，也跟着放开了，她的短发在冷风中飘扬，有几次撩到我的脸，若不是一身酒气，我真会以为秋千上坐的是个孩子。

玩了一会儿，我累了，就停下来。“越来越冷了，回去吧。”“累了就说累了，找什么借口。”“我累了。”“喏。”她把酒瓶子递来，我挡掉“不想喝，喝了会胃疼。”“随便。”她甩甩头发，打算下来，我忙伸出手，要触及到她之前却停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个长记性的人。她看着我，把热热的掌心压在我手上，倒让我惊了一把。两人并肩往回走，她时不时还要撅瓶子痛饮两口，看得我皱起眉头“你不是学心理的么，心理学硕士还治不了自己的酒精依赖症？”她懵懵地眨眼“医者不自医。”

快到公寓楼的时候，她步子慢了些，我怕她醉倒，只得一步三停地跟在身后，路灯拉长了我们两人的影子。“今晚，很谢谢你啊，宇文中。”“谢我什么。”顺口应付，没在意谈话的内容，我觉得她真是醉了，行进轨迹呈Z字型。“我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了。”“嗯嗯，要是咱们能赢，我就买一架秋千送给你，让你天天荡，要多荡有多荡，想怎么荡就怎么荡。”“Shit，我在和你认真说话。”她呼吸急促，盯着我。“我错了。您继续。”服个软，主要是怕她趁着酒劲撒泼，黑灯瞎火的再给我来几个背摔，死在路边都没人知道。“我不是没有秋千，而是...”声音低沉，她蹲在电线杆下，缩成小小的一团。

“起来啊，马上就到了。”我拉她，她却甩开我的手。“小时候，爸爸每天都陪我玩秋千。”“Ada小盆友，你已经长大了好不好，你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闺女醉倒在路边...走啦！”“不想，呵呵，他自己就是喝醉了酒撞车死掉的。”空气冰冷到无法呼吸，我看着她身下局促的黑影，心中涌出酸意。沉默许久，她身子越来越沉，我一通强拉硬拽，顺带安慰“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不希望你这样。清醒点儿好么，咱们回去了。”“另一个世界？哪有另一个世界，哪儿还有他。死人就是死人，不再回来，不再出现。”哽住，我忽然很想念王师，眼前的桑雪表情洒脱“过去的就过去了，想又能怎样。但愿人长久...后面是什么。”“此事古难全。”我叹气，看她执拗着喝干最后一口，然后歪倒在我怀里。

背着桑雪，觉得步子格外沉重。我想，是我的心太满了。蹭啊蹭的，蹭到公寓楼，背着她上电梯，敲门，对上May的一脸惊诧。把她放到床上，扒了外套鞋子，盖好被。May凑近端详许久，我先开口“有机会劝劝她，别喝这么多了。”她贴过来，轻嗅半下，我急忙辩解“我没喝啊！”“她喝了多少？”“呃...一瓶伏特加，之前喝了几瓶我就不晓得了。”“可她从没醉过。”我咧咧嘴“什么叫‘从来’。”“从我认识她。”“哼，千杯不醉的桑雪，被宇文中的强大气场震醉了。”能作出这个结论，我还挺得意的，也算是捡回点儿面子吧！好吧，阿Q精神万岁。

凝望酣睡的桑雪，她拥有一张人畜无害的孩童脸庞，以及，一颗被包裹隐藏起来的孩童的心。我去浴室弄了条热毛巾，帮她擦脸。起身时撞上May的目光，突然不安，做完这一切才觉得不妥，看着手里冷掉的毛巾，又瞅瞅May，挑下嘴角“仔细想想，其实你是为我好，下午那样冲动...有点儿小内疚。”May眯了下眼睛，冷冷发言“你刚才的所作所为，不像内疚。”“欸？”“有点儿像...母爱泛滥。”“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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