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宇文中，大浪集团研发部特别顾问。胸前的铭牌上，宇文两字紧靠，后缀一个中，史无前例地让我的姓氏得以明示。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让我觉得满足的地方了。我负责的工作，就是每天坐在实验室里，一道一道地品尝。桌子上有个洞，底下连着垃圾桶，以便让我嚼完了吐掉，我知道这样很浪费，甚至算暴殄天物吧，可连续七八个小时地吃东西，谁也受不了，我是宇文中，不是小林尊。研究每一道别家的菜品，探索其核心技术，说白了就是剽窃，抽着烟苦笑，这样不齿的行为我竟然还做得鞠躬尽瘁，师傅您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痛骂我呢？酸甜苦辣咸，这些本该让人愉悦的味道占据了我口腔内每一个细胞，有几次在大楼里和小伙子走对脸儿，他都快步掠过，把头埋得死死的，这样也好，也好。
May飞去狮城了，临走前我们电聊过一次，她只说“不要勉强。”但我的性格她应该也清楚，即使说了不要勉强，我还是会竭尽全力，哪怕，不择手段。转眼新年临近，平安夜晚上，大浪内部有聚餐，我被安排在老爷子旁边，任由一双双叵测的眼睛打探，老爷子兴致很高，对满桌子的菜肴轮番指点，我不时微笑，嘴上应着“多谢蒲社长栽培。”心却搅作一团，就在几天前，老爷子给了我电子舌实验室的门禁卡，但我发现那只是川口的备卡，所以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分析实验”中，我必须和大爷同进退，在他严密的监视中完成比对。May说的不错，这老狐狸果然信不过我，不过就在今天早上，我发现他的卡也是有备份的，而副本就揣在他儿子，蒲潇的西服内袋里。
我上衣的隐藏口袋里，藏着几个小盒，这是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大浪的核心秘密调料。其中最珍贵的是料油和底汤，可以说是大浪多半数菜肴的灵魂所在，只是我实在尝不出有什么，这种超复合香型的调味料，太玄妙。如果，如果能用电子舌分析...我必须先拿到老爷子的门禁卡。喝下杯中酒，耳边萦绕着络绎不绝的欢笑声，席过半，连老爷子也喝得面红耳赤，我小心地让目光侧移，他的卡放在胸前口袋里，想来是指望不上了。偷偷望向小伙子，今夜他格外沉默，端起红酒换到他身边，用冰凉的杯壁轻触他小麦色的脸颊。
“吓？”他一激灵，给了我两个牵强的酒窝儿。“胃口不好么，潇。”“有一点。”“一起喝一杯吧。”帮他倒了半杯红酒，他竟一口干了。“这么急？不像你风格哈。”再次持瓶，斟满，他摇摇头“你，也不像你了。”碰杯，这一口入喉却分外苦涩“说什么傻话呢，你这家伙。”我们沉默，再次饮净。热闹的中式包房里，两个人默默喝着，各怀心事。我多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抹抹脑门儿上的汗，把外套丢在椅背儿上，但他没有。喉头爬过一丝干涩，我起身，走了两步又狠狠心折回“潇，陪我上天台抽颗烟好么。”他思索了几秒，点点头，跟在我后面出了包间。
大浪的天台，空旷而单调。如果没有恐高症的话，可以伏在护栏上俯瞰街景，日本建筑物似乎都是蜗居型，在实验室呆久了就会来这里，虽然有刮不完的冷风。此刻我伏在刺骨的围栏上吞吐烟雾，而他就在离我不到一米的侧边。我手指已经冻到发僵，火花也燃至烟蒂，时间停驻了，满心的挂念都凝聚在他的西服内袋里。备卡，我需要他的备卡，所有人都已酩酊，若错过今晚，我不知是否还能挨到下一次的时机。“要和我说什么。”他起身，我把烟蒂攥在手中“祝你圣诞快乐。”“你也是啊。”他轻叹气“中，这样你快乐么？”“当然了，我很开心。”眯起眼睛，不忘上抬嘴角。“你骗人。你开心时才不这样。”小伙子低下头，我把双手插进衣袋。缄默许久，时间在溜走，远方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年轻人，巨大的圣诞树披满彩灯，大楼上的电子钟已经蹦到了23:52分。再过一会儿，就是圣诞节了，人们在等待倒数。
“潇，好冷啊。”原谅我，我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地的时候，这句话等同于耍流氓，可此刻我真的走到绝路了，不得不出此下下策。“冷就回去吧。我们上来很久了。”他转身，大哥你不是吧！？我差点儿骂粗口，要不然你丫的没女朋友呢！情调，情调懂不懂？！我这儿都上赶着调情了，你给我披件外衣能死啊？能死吗！！！行了宇文姐，没时间咆哮了，赶紧咬牙跺脚出大招吧。于是，我眼一闭心一横，一个虎扑就把他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很暖，背对着我的身体轻抖一下，靠，真别扭，May大人您饶恕我吧，形势所逼呐。“你就，这么讨厌我么。”压低语调，每个字都像腊月的寒风，吹得我自己也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你大爷，我就想要个卡，卡卡卡。
他慢慢转过身，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搂住我，我懵了半秒，大爷的，玩儿真的？！这下崴了。半秒之后，小伙子松开臂膀，盯着我的眼睛，我失了神。“啊~~~”四下喧哗，吵闹的笑声中，天空中爆出巨响，他的瞳仁儿里映出五彩斑斓的光，放焰火了。我在相似的眉宇间找寻她的痕迹，深秋的那场晚宴，同样的寒冷，同样的喧闹，同样的焰火表演，那天她吻了我。那天，她离婚了，为我，她放弃了太多太多。一滴滚烫的泪，灼了我的脸。蒲潇轻轻皱眉，抬起双手缓缓凑近，我很怕他捧起我的脸，那是太让人心疼的姿势，我不能接受。犹豫在逃与不逃的间隙，他忽而微笑，灿烂的皓齿与好看的酒窝儿，我没有动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我的耳朵，他有些用力，让我的耳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粗糙的茧。“...”他嘴唇翕动，脸上温暖的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苦涩。很短的一句话，虽然是日文，可我居然读出了他的意思。语落，他松开手，在我的注视下掏出口袋里的备卡，放在我手心。“圣诞快乐，中。”还来不及反应，他就留下个背影快步离去。黑夜中，焰火不断，炸裂的闪光投射下他的阴影，碎裂满地。我抑制不住地恸哭，跪倒在寒冷的天台。
323.
手中的门禁卡，不是我期盼已久的么？为什么它那么冰，冰到我所有的温度都被吹散，冰到我会被泪水烫疼。夜空下的东京，沸腾在圣诞降临的喜悦中，蒲潇君，我们不是该相互祝福么，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三个字，你该知道，那三个字一出，彼此的关系就会彻底颠覆，我对你说过，朋友也是一种拥有，可是刚刚，你放弃了我。在你说过那三个字之后，我该怎样面对你，该怎样回顾我们过往的点滴，回忆被腐蚀，你捂住我的耳朵，却用唇语读出残忍的讯息，自此，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你，我曾经的兄弟。蒲潇，对不起，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的错。这一杯苦酒，我会悉数喝下，慢慢回味的，希望你，可以卸下包袱，尽管它于我，也是同样的沉重。
什么时候，我已断了退路，又是什么时候，我在不知不觉间伤了他人的心，原来“目的”二字，是这么歹毒，亦或是，为了达到“目的”的人，本就歹毒。把门禁卡贴在胸口，我匆忙奔向实验室。办公区已经熄灯了，只有紧急指示牌的微光，跌跌撞撞来到密码门前，贴上两张门禁，红灯在两声鸣响后变为绿色，我覆手在门板上，毫无犹豫。自May的心门向我敞开后，我不该再惧怕什么。经过消毒间，进入实验室，这里没有窗子，可以放心开灯。高大的化学试剂架伫立在墙边，几张分析表散落在仪器上，看来近期无人来过。启动仪器，从内衬口袋里掏出小盒，因为温度太低，油已经凝固了，我小心地戴上手套开始操作，分析时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我焦躁地来回踱步，多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为什么这么久？难道是成分太复杂了么。十几分钟后，第一份报告打出来，我忙不迭地塞进二号样本，手竟然紧张到发抖。
又过了几分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有信息？掏出来翻看，是小伙子发来的，只一句话——“快撤爸爸发现了”连标点都没有，可见发得有多匆忙，怎么会？！临走前蒲大爷明明就已经醉倒了啊。来不及多想，我把纸张塞进口袋，第二份分析表迟迟不出，我心急如焚。“滋滋滋”手机震动，“蒲大爷”来电，我怔住，无奈地按下接听键“...”“宇文啊，玩儿得还愉快么？”“还好。”“抬头，在你右上方。”扭过脸，架子顶端的墙角里，一台摄像头正闪着红光。“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们进去接你？”蒲大爷略带玩味，言语间毫无醉意，我对着摄像头浅笑“川口还没赶来，他不在大浪。所以您暂时还不能进来。”“看来你考虑得蛮周详...”“周详就不会被您抓到了。”有一搭无一搭地接话，我的脑袋都要炸了，怎么办，之前的那么多努力都白费了，May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在捕获猎物前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曾经我把自己当猎手，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个儿明显是猎物。
“擦擦...”第二份表格出来了，如果没被发现，我潜伏在大浪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想到这儿我勾起嘴角，现在这样，不好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老爷子。”我忍不住欢愉“劳烦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出去。”挂机，在灯光下把两张分析表并列，拍照，之后用彩信发给May，信息报告回复后。我卸下Sim卡，不紧不慢地在化学试剂架前徘徊，最终挑选了两瓶强酸，先倒了几滴在手机卡上，糍糍声过后，我掩鼻凑近，金属部分已被腐蚀殆尽，嗯，很好用。于是，满满两瓶酸剂自仪器出，入口倾泻而下，浓烟滚滚，让人窒息的味道四散，倒完后我来不及善后，径直退到消毒室，其实咱有心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用上，就是怕发生反应把自己撂倒，我可是很惜命的。咳咳，把这玩意儿毁了，老头子会不会把我杀了啊。说曹操曹操到，门外“滴滴”两声，先冲进来的是几名技术人员，估计老爷子在监控里看见我泼酸，就把他们弄来了。我记得小伙子说过，这个机器目前日本只有一台，啧啧啧。
当被保安架到会议室的时候，我刚咽下最后一团儿纸，烧机器烧得太专注，忘了处理分析表了。反正May也收到，原件已无大用，倒不如让我消化消化。“你...”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额角青筋爆腾，指着我的手指头一抖再抖，环顾一圈，小伙子不在。好吧，那我就别拘着了，微笑着挠头“您别着急啊老爷子，钱财乃身外之物。”“好，很好...”大爷气得栽坐在椅子上，连喝了几大口茶水。技术人员返回，叽里咕噜说一大堆，我是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不过看他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即可推断——那玩意儿报废了。大爷扶额，呼吸粗重，我掏出根儿烟抽着，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你信不信我让你和那台机器一个下场？！”他老人家歇了两分钟，终于攒出词儿来了，我当要说什么呢，不是就灌丨硫丨酸嘛，小时候就在古惑仔里看过N遍了。我眯眯眼“那玩意儿得值个几百，几千万美刀吧，您就是绑架勒索我十回我都掏不出这么多钱来。能拿命换个金贵，也值。”“你混帐！”“大爷，要是骂着痛快，就多来几句吧。可别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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