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我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这个秘密就从心底最深的地方被硬生生地连根拔起，回身时和她四目相对，我苦笑“别这样看着我，都这么多年了...”“他们...”“他们大概以为我忘了吧，毕竟领养时年岁很小。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就在我差不多要忘掉的时候，有一次...”“不想说可以不说。”May捧起我的脸，满眼的爱怜。“没关系，说出来也好。有一次，我和邻居家的孩子打架，后来打急了，他们就骂我...骂了我...”“傻瓜，别说，别说了。”May抱住我，不停地安抚，我用颤抖的唇齿说出了那个词——“野种。”大概，这就是我自卑的根源，我们紧紧拥抱，她像宠溺孩子般地抓着我的头发。“呵，我不难过，不用这样吧。”“对不起，中。”“不用道歉，其实我真的，差不多要让自己忘干净了。直到那天，那个男人骂你...岚，岚，我真想杀了他。”起身拔起浴塞儿，水带着浮沫扭曲成漩涡，随着巨大的吸力消失在黑洞里。我打开喷淋和她抱在一起。“他们的幸福，是靠背叛和压榨得来的，你一定要...彻底报复。而我，会为你做任何事儿。”
长久的拥抱过后，我安顿她睡下，连夜洗了所有东西。次日一早，我拖着所有行李住到了离May很远的旅馆，做戏要做足，安顿一个礼拜，再作打算吧。站在小小的窗边，一支接一支地续着烟，楼下闪着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入夜后还有三三两两拉客的姑娘。对面是间Motel，出出进进的男人无一例外地在上楼前拉扯着领带，似是在卸下碍事儿的人形皮囊。愣到后半夜，肚子饿得不行，下楼到拐角的摊位吃一碗汤拉面。排排坐，身边是个趁着拉客间隙填饱肚皮的女孩儿，浓妆艳抹也难掩她稚嫩的神情，“呼呼”声此起彼伏，吃几口，胃隐隐作痛，大概是空了太久又吃的是辣味面吧，活该。停下点烟，身边的女孩儿错身和我说了句乱七八糟的，我笑笑递她烟，竟猜对了。很少见到有人那样抽烟，她佝偻着娇小的身体，狠狠地抽一大口，烟丝以惊人的速度燃起，随后枯萎着散落一地，我垂目，恍惚觉得夹在五颜六色指甲缝里的烟，就跟女孩儿一样被过度损耗了。如释重负般释放出氤氲，女孩儿甜甜地跟我聊天，不过我实在岛语无力，只是讪笑着指指自己的嘴摇头。又一口，直至烟蒂，她连烟都没吐净就被同伴叫走了，临走前不忘和我说“拜拜。”我也摇摇手，把多半包Lucky塞到她糖果色的手中，比起我，她应该更需要。“哇~”她翻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消失在灯红酒绿中。抹抹嘴起身，今夜是下弦月么。洗澡时肌肤上还残留有刺鼻的香水味儿，我把水温降一点儿，闭上眼睛。人，不能选择降临在什么样的家庭，所以，在这个毫无公平可言的残酷世界里，谁比谁高贵，谁又能比谁更善良？不管是阳春白雪抑或下里巴人，只要能活着，就好。
次日，用冷清的妆容修饰了自己，打车回到西屋。车将至时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小伙子早已等在路口，接过行李，我抢先给他一个拥抱“什么都别说了。我考虑得很清楚。”将身走在前，心情更忐忑了。这一招，算是苦肉计么？幺蛾子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那一宿我动用了全部脑细胞，就只憋出了“破釜沉舟”这四个字。May说我不会成功的，因为她爸爸简直就是司马懿在世，可...没时间做沙盘推演了，这一个礼拜我天天在房间里推敲内心戏，台下十年功台上半分钟啊。进院儿前我嘱咐小伙子“东西就别拉进来了，道个别就出来。”
独自进房，蒲大爷挂着脸儿端坐，面前是一杯没了温度的酽茶。“抱歉，让您失望了。”褪掉外套我跪坐，低下头。“抬起头来说话。”这是什么态度，吹胡子瞪眼？！一再压抑住内心，我故作轻松“这段时间，我好好考虑过了。我们确实...不合适。无论是性格，习惯...总之，长久以来，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想清楚了？”隔了几秒，我点头。时间一秒一秒溜走，我心头掠过一丝烦躁。“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既然你想得很清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擦，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在四分之一秒的间隙里仰天咆哮，悻悻着收起狂躁叩拜“我这次回去，大概就不再来了。您老人家多保重。再见，伯伯。”拉门，小伙子猛冲过来“别走！别走啊中！！！”“没出息的家伙！”老爷子在房中叫骂，我摇头安慰蒲潇君“将来有机会，回北京找我。如果，我还在的话。”“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第一次看他急红了眼，我的袖口被拉扯到变了形，一枚金色袖口正摇摇欲坠。执拗着迈步，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播通May的电话“快啊！！！姐姐，求求你，快点，要来不及了！”我红了眼眶，这样玩弄一个人的心，真的太残忍。可为了她，这痛，又有什么可怜悯的。甩开他，我穿上外套“不要叫她来了，我多一秒都不想见她。”
“刺啦！”布料撕了，我了个靠！我的外套！！！蒲潇你大爷，这是我自己买的自己买的呀。“你干什么！冷静点。”扶额，上一秒的情绪还未抽离。“宇文中你骗我，你说过会永远对她好的，你说过！！！”“对，你就当我幼稚好了。恨我吧，没关系。”继续抬腿，内心一阵哀嚎“May大人您坐的是三蹦子么，怎么还不快点儿。”“宇文中你...你是个胆小鬼！”“你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口不择言神马的最有爱了。持续面瘫着，直到May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迸发出一个“谢天谢地你来啦！”的眼神，原定计划是什么来的...对，彻底翻脸。那好吧，从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