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缠绵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更准确的说是难以入境。她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在中途停下来望我。“我...”“你不对劲儿。”“嗯...”“发生什么了。”“没...”May微蕴，我低下头补充“大概是，太久没见了。有点不适应。”“那收拾东西吧。”她俯过来帮我套上衣服，苍白的颈部皮肤上若隐若现出几道青色的血脉，看得我心疼。

“你瘦了。”“你也是。”“必须...现在走么。”May放下抻起的袖管，我不抬眼也能感受到咄咄的寒气。僵持一下，我妥协地穿好衣服，开始收拾行李，拉上行李箱拉锁的时候，我背对着她说了句“我能不能...”“不行。”“咔”一声，锁头卡住了，硬生生的，我咬下嘴唇，用了几秒钟时间整理心情。

“可我已经决定了。”起身，我试图营造一种相对柔和的氛围，却抑制不住地吐出如此生硬的语句。“我说——不行。”她也随着起来，眼帘低垂着，我抚额，头依旧不声不响地疼着。就这么错身站立，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愿言语，半晌，我拎起行李箱拉杆儿“先走吧。这件事稍后再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蒲大爷没现身，略悻悻。

委身进车，道两边的景物开始飞速向身后退去，长舒几口气，我希望找点儿中立话题。“你...”徘徊在行程安排和天气之间，我还是选择了问问她的事儿，只不过天不遂人愿，May一口接一口地吞云吐雾，让我恍惚间有种要升仙的感觉。开了许久，她灭掉第N个烟蒂“你没必要掺和进来。”这次换我玩儿沉默，必要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反抗的方式，虽然后果很可能变成冷战。愣了会儿，她换了个口气“第一，这是家事，与你无关。第二，这里面水很深，没你想的那么单纯。第三，你要明白你此行的目的，你是来...”“我是来避风头的。”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黑魔鬼，她将手边的打火机递来，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挺久没抽，深吸后即是微醺，我闭上眼睛“可你以为，我逃了就能息事宁人么。”“不用理会她。”May安抚我，我不再言语，让头专心地疼着，直到目的地。

来不及收拾，我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她过来检查一番，断言我感冒了。喝水吃药上床盖好，听着她接电话然后离开，我闭目，好让这一个早晨的忙碌在昏昏沉沉中结束。接下来几天，这个状似感冒实为憋屈的病症不断折磨着我，May每天除了公事就是照顾我，忙前忙后得十分贴心，惹得我不好再点燃导火索。

过了大概一周，我憋不住了，开始在她外出的时候溜出去转悠，她也默许了我的行为，每每离开时都把钥匙挂在玄关的穿衣镜前，走动几次后我胆子更大了，在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独自出门，打算去拜会中谷女士，毕恭毕敬地拨了电话，有点意外，接电话的是个男人。用英语表明意图，得到答复“中谷老师今天有课，不在画廊。”考虑下还是问了授课的地点，很凑巧，是她们姐弟俩的母校。用中文写在手心里，打车前往，找到教学楼的时候正是课间，看了一圈儿却未见其人，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占个角落，心里涌出一丝奇妙的感觉，一点儿期待，一丝紧张，仿佛和人约会一般，带着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我咧咧嘴角，静静看着身边的学生三三两两归来。

教室的灯被关掉，投影仪出现一幅幅画作，我猜大概是艺术鉴赏课，而且还是选修课，因为后N排的学生无一例外地都在开小差，玩儿手机的谈恋爱的看杂志的...以前光知道埋怨国产大学生素质低下了，没料想这事儿是不分国界的。当然，中谷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虽然我听不懂课业内容，但从她的肢体语言上也能猜出几分。她的眉眼徘徊在前几排，我看到一些学生间或点头，和她达成了默契的互动，心头一抽，也许那年那时，May也曾坐在下面深情地凝望过她，她和她，究竟碰撞过什么样的火花呢...

思绪陷入泥沼，双眼惯例般地失去了聚焦，再次回神儿是听见有人叫我，惊觉之余才发现灯都亮了，脑海中臆想的女主角之一正站在面前，笑得有点儿尴尬“老师...”“画廊的同事说有人找我，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亲切的面容，不带半点儿矫揉造作。不等我起身，她就拍上我的肩膀“有空么？可以的话一起吃晚餐吧。”“呃...好。”小盘算了下，May昨天和前天都是九点多才回家的，快点儿吃完赶回去，貌似来得及。

305.

征求了我模棱两可的意见，中谷女士选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没什么意外的高档西餐，很适合她的身份和气场。点餐时温柔耐心的询问让我倍感不适，因为我已习惯了May的方式——“这家餐厅的XX不错，来一份吧。”“我不喜欢吃XX。”“可你没吃过这家的，麻烦来份XX...”而现在——“中，鱼和肉，喜欢哪个？”“牛肉猪肉，或者羊肉？”“喜欢什么配菜？调味汁儿呢？”事无巨细地一一作答，觉得款款流出的岛语前所未有得好听，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挪开眼睛，却屡屡失败。

“想和我聊点儿什么？”侍者离开，她笑意吟吟，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我条件反射地摇着头，中谷女士适时地把冰水往我的手边推了一下，我喝了半杯，想说的话不住地在嘴里打转儿。她倒善解人意，继续起了上次的艺术话题，我们不紧不慢地吃着聊着，主菜刚上桌，手机突然震个不停，皱下眉头，屏幕上不断闪动的“May”让我犯了难。“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中谷女士起身，我目送她离开视线范围后忙不迭地按下了接听“莫西莫西...”“你呢？”“我...我在外面吃个饭。”“你自己？！”这两个字后面跟的不只是一个问号叹号，语气强烈到几近质问。短短几秒内我再三权衡，最终还是支支吾吾地“嗯”了声。“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我...我很快就回去。”“你可以不用回来了。”心头一惊，千钧一发之际我大吼一声“等等！！！”果然，再慢一秒就要被挂断了，眼看要坏菜我只好改了主意“我和一个朋友在吃饭...”“朋友？”“诶...新认识的...”“地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吃完就自己...回去了。”“随你。”此时此刻，我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象May的模样，干笑两声挂断，自是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有事，我可以送你。”大概是脸色太差，吃到一半时中谷女士停下了刀叉，我尴尬地晃几下脑袋，满心都是May最后的那两个字——随你。冷冰冰的不带任何体温。“中，不用太勉强。”“没事，没关系的。希望没影响到您的胃口。”我切下一块羊排塞进嘴巴，说着没事没事却加快了进食速度。她笑，用近似爱怜的口气说了句“你的性格有些软。”我姑且理解为“柔弱”好了，因为她没用“Weak”或“Frailty”，而是选择了相对婉转的“Soft”。不置可否地笑。

“其实，你找我是想了解什么事情吧。”冷却一秒，她继续“如果有什么，不妨直说。”“我...”缄默一下，我叹口气“嗯，我想和您打听，呃，了解一个人...”“是蒲潇...的姐姐？”“吓？！”难掩惊愕，竭力想从她云淡风轻的表情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很惊讶？不是你一直在暗示我么。”中谷女士微笑，笑得格外无害。过了几个滴答，我挠挠头“嗯，是。”“她啊...她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也很刻苦。”寥寥几句，语落后依旧是微笑。我有些不甘“就这样？”“嗯。就这样。”“恕我冒昧，请问若干年前你们是不是曾经...”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May就会越生气，综合考虑之下我就别拘着了。“若干年前？呵呵，我记忆力不是很好呢。”看来她是不打算说事实了，我点点头“那好吧，既然老师您不想，我就不问了。”示意服务生撤掉主菜盘，甜食我选择了平淡无奇的华芙饼。

“宇文似乎很失望呢。”中谷女士眯起眼睛“不过这家餐厅的华芙饼很好吃哦，是保持了十几年的传统口味。”“嗯，那我要好好品尝了！”长出一口气，我扯开嘴角。少顷，甜食来了，果真平淡无奇得可以，而且跟我想得特别不一样。怎么说华芙饼也得有格子吧？！可是眼前这一份，明明就是卷起来的加厚版铜锣烧！用甜食匙戳一下，松软，超松软...我期待的外脆里软呐？转而尝尝里面的夹馅，牛奶酱，不甜，各种失落叠加起来，我下意识招呼了侍者“请帮我拿些枫糖浆来，或者蜂蜜，白砂糖也行。”不知是我说的有问题还是他听岔了，一会儿工夫竟把三样都拿来了，自顾自地挤上糖浆，浇上蜂蜜又撒了一大勺糖。嗯，味道好多了。笑逐颜开地吃下大半，抬眼时撞上中谷女士惊异的目光。“是不是不大合口味？”人家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丫的没事儿吧，不怕得糖尿病啊？我嘿嘿嘿了几声，摇摇头算作否认。“大概189几年的时候，当时的米津风月堂主人恒次郎先生从英国引进了华芙饼机器，可是在这里不受欢迎，后来经过过改良才形成了金币形状的厚烧卷饼。所以你现在吃的是日式华芙。”“嗯，我想我更喜欢带格子的呵呵。脆脆甜甜的才好。”“你...还真是让我想不通呢。”中谷女士忽然换上一副“搞不懂”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道“大概唯一不变的事——就是所有事都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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