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我不会委屈她的。”思前想后，也就这句话合适点儿了。蒲先生看着我的脸儿从白到红，又从红变青，始终不语。暗叹气，嗔怪自己乱了方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屋外一阵呼啸。“起风了。”老爷子喃喃，若有所思地拉开门。

冷风猛一下灌进来，生往骨头缝里挤，我打个冷战起身，目光散向满院的萧瑟。“风再大些，枝条就要断了。”抬头，枝桠乱摆，和黑压压的天一样绕得人心乱。“这院中。有三样不会被刮断的植株，你不妨找找看。”“那算一个吧。”我伸手指去，玄关处有颗细槐，枝干被若干木条固定着，几个支点相互作用，应该是再稳不过的了。“嗯，继续。”沉默一阵，我皱起眉头“找不到了…”“别心急。”…“爬山虎？”“不错。”细细打量，这满墙的爬山虎虽已干枯，但藤蔓还紧紧附着在石砖上，等来年开春儿一抽嫩芽儿，定又是满片的绿叶繁目。“还有一样，就是柏树了吧，我好像没听说过松柏被吹断的。”

门被关上，我偷偷搓几下手，老爷子叫人换了热茶，趁换水的当儿问我“有什么想法么？”“啊？”真心没懂，望着老爷子的一双慧眼妄图寻求提示。“这花花草草，如何能不被刮倒呢…”“加桩吧。”“可以，但随便就桩上。需要耗费太多精力，小树不正，若非苗好，我才无心扶助呐。”“啧”果然话里有话，说着树木呢，怎么就跑到树人上面去了。喝口水顺顺气，我学着老爷子的思路回答“那就搭上架子，改种葡萄和爬山虎吧。”“若是架子被吹倒呢？过度依附，未见得就稳妥。”“这…”见我犯难，老爷子咧嘴“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松柏不倒。”“因为坚韧。”“何谓坚韧？”“…”“坚者，刚也；韧乃柔。刚柔并进，方能立于不败。”“我…我很笨拙。”“拙无妨，这和做菜是一样的，都讲‘心’。”

沉默着，风声越来越大，口袋里震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蒲潇。悄悄摁掉，我还在回味刚才的对话。“有些事，不是一两日能悟透的，他来接你了。”老先生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嗖了下嗓子，门一下被拉开，小伙子跪在台板上，眼中满是焦急。“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微蕴，小伙子忙不迭地道歉，我适时起身“谢谢您的教诲，我先回去了。”“嗯，休息一日，不用急着过来。”“嗯？”“怎么？潇儿没和你说么。”余光看下小伙子，他赶紧正襟坐好，跟背祖训似的开口“住在这里的人，都要付出劳动。如果不是去公司上班，就…就要来西屋帮忙。”“做什么？”话一出口就觉太过轻佻，立即改口“我是说，我能帮着干点什么…”“这要听李叔的安排。”“好的，我明天就开始。”“嗯。那你们一同回去吧！”道过晚安，我跟着小伙子回到别墅，本想着问问双胞胎和西屋的事儿，但被这大风小树的话题一搅和，倒什么都忘了。

进了屋下意识地锁门，洗过澡躺在床上发呆，刚柔并济…啧啧啧，怎么听怎么像“太极张三丰”里张真人的武林秘籍，是让我再温柔点儿么，其实每次内个什么的时候我都是很温柔地。想到这儿不禁红了脸，是不是太想她了，连如此正经的问题都会朝下三路跑偏，思春了吧…憋不住发了条信息——“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结果等到眼皮打架都没回复，这个狠心的婆娘！气哼哼地扔给小楠一条讯息“没事儿帮我照顾着点儿May姐，多跑跑，看见家里灯亮着就行，乖。”一分钟后收到回复“师傅，这不是让我变相查岗么？你要相信岚姐姐。”“臭小子！我可是你亲师傅！！！”“那好吧，那师傅也注意点。”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回过味儿来，什么叫“你也注意点儿”？！奶奶的！

295.

次日，不顾小伙子的劝阻，让李叔带我去了西屋。光天化日转悠两圈儿我才明白，感情这西屋就是一个腌咸菜的作坊！三进的院子，后面全是半埋在地里的大缸，还有一片晾菜的空场。晨曦下，几个小伙子正在抬东西，看见李叔纷纷停下鞠躬，我见着他们单薄的衣服抿了抿嘴，不会...也让我当苦力吧。

“你就为工人们做饭吧。”“噢，那好...”跟进厨房，屋里已有几个人在忙了，我扫一下发现了双胞胎的身影，原来女人都是搞后勤工作的啊。管家和一个奶奶模样的人叨咕几句，大概是作交接，我看见奶奶脸上露出不太愉悦的神情，心中一沉，李叔转身“好啦，有事找房家姐妹吧，我还有事。”房家姐妹？！房...房海波...这对儿双胞胎是他妹妹？尴尬地先向奶奶行李，无奈她是日本人，叽里咕噜一堆我真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懂。愣在原地，呆望着她们恢复了忙碌。

“喂，让你去把水池蓄满呢！”其中一个女孩没好气地撇我一眼，我猜她是“洋娃娃”，“请问怎么打水？”“桶在门外，院子后面有井。”“哦！我晓得了！谢谢。”给她一个友善的笑容，我出门拎上木桶。庆幸自己换了牛仔裤，就算脏了也不心疼。往外走，院子后面真有一口水井，这种木辘轳在乡下也不多见了，带着几分兴奋我弯腰取水，老实讲要把沉甸甸的一桶水摇上来当真不易，半跪在井台上我摇了也不知多少下，才提上水来，拎回去倒在水池里，将将一池底儿...我勒个去...蓄满是什么概念啊。看着老奶奶忙碌的背影，我也不好发问，闷生生地周而复始着，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来来回回了几个钟头，总之是在午饭前把水池续满了。

“能帮我问一下奶奶，蓄满水池后我要做什么呢？”“这么快？！”洋娃娃将信将疑，我点头，看她脸上的神色从阴转晴“把那个在水池里洗干净。”扭头，看见地上墩着几个大麻袋，过去掏一下，原来是红薯。“这么多？”“嗯，这几袋都是。”我有点将信将疑“这是...那个奶奶说的？”“不信？那我去叫李叔，你亲自问好了！”“别别，我信，我不是那个意思。”莫名得对李叔有些畏惧，我挠着头去搬红薯。就在裹着泥的红薯即将倒进水池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干什么？！”停手起身，是个黑不溜丢的男孩儿，眼睛长得跟两条细缝似的...“我要洗红薯啊。”“怎么能在这儿洗，这是做饭用的水。”“啊？”他不言语，从边上拉出一条管子“喏，做饭用的水都是净化水，你去水泵那边才对。”我惊讶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指向后院儿“那...井里的水...”“井？只有祭祀时才会特别从井里取水。”“那怎么办，这池子是我用井水蓄满的！”有些着急，总不能让我再一桶桶拎着倒回井里吧！？“你只能重新倒回去，用这个水是会亵渎菩萨的。”“啊！！！”我都快哭出来了，怎么这么倒霉啊。

“算了，我帮你吧。”男孩儿又找来个木桶，我们一前一后开始“还水”。有个人帮忙果然快了很多，把最后一桶倾尽井中，我累得直不起腰儿来。“下次不要弄错了。”他转身就走，我赶紧追上“别走啊！”“有事？”“我是宇文中，初次见面...”“我知道你。”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匆匆离开。留我一个人不住地纳闷，怎么谁都知道我呢？我就这么臭名远扬？奇怪过后就是对双胞胎的气愤，欺负我不懂岛文，涮我是吧...不动声色地洗了红薯，快干完时有个老大姐过来招呼我，从她的肢体动作里我得知——吃饭啦！饿了一天总算吃饭了，帮她们把大盆小盆端到饭堂，四五桌的老少爷们儿已经端坐就位。

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端饭菜时总感觉他们在偷偷打量我，弄得浑身不自在。一圈完毕，我在双胞胎身边坐定，手里捧上一碗白饭。这里的菜大多是乡野风味，除了几碟子腌菜就是卤海带卤豆腐卤笋子什么的，说是卤，其实就是加了酱油和糖的慢炖。荤菜是鱼，一人一条干巴巴的，我用筷子扎几下，见那鱼肉跟枯树的老皮一样干皱着翻开，立刻就没了胃口。抬眼又找一圈，却未见黑脸小孩儿的身影。虽然不爱吃，但秉承着粒粒皆辛苦的原则，我还是把米饭吃得一粒不剩，把鱼骨扒得能直接当梳子使了。席间只有男人们在打趣儿，我们这桌都无人说话，质问双胞胎的话噎在喉间，让整顿饭吃得都不畅快。趁饭后收拾碗筷的当，我抓住其中一个女孩儿的手“看你小小年纪，未免也太顽皮了！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限度，宇文中你不配跟我说这个。”语速很慢，我皱眉的工夫手上就挨了一下“放开姐姐！！！”擦...又拽错人了。这小妮子手真黑，愣拿筷子把我手打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