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饭后并没有离席的意思，老爷子叫了茶，大家都跪得端端正正，捧着茶碗来喝。我急得冒汗，从进门到现在足跪了有两个多钟头了，我俩腿麻得被锯掉都没知觉，腰也酸到不行，还好小伙子心疼我，他低头摆弄一阵，顷刻我的手机震起来，一条救命短讯跃入眼帘——“跪不住就把两个脚板立起来撑地，腰往上抬。好了之后让两个大脚趾上下重叠，挺腰坐直。”照此方法行事，果然有所缓解。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两父子闲聊，只盼着茶话会能早点结束才好。

谈天中听得蒲老爷子称呼双胞胎为萱和颖，内容大致为不要总出去玩闹，要学着懂事之类。整个过程中我始终保持缄默，只是偶尔附和着笑。茶续到第三遍的时候，老爷子发话了“时候不早，你们年轻人要是还不困，就自己玩会儿吧。但要注意休息，冬乃藏精时节，切不可熬夜喝酒。”大家应下，纷纷起身，我刚准备动唤就觉得肩头一沉“宇文要是不累的话，希望留下来陪我说几句。”“哦...好的。”给小伙子递了个安慰的眼神，我咬着牙直起腰板儿，和身体的疲倦比起来，心灵上的煎熬简直更折磨人。我双手扶膝，低下头，怎么待都觉着自己跟岳庙门口的秦桧儿似的。

“喏。”抬抬脑袋，看老爷子从佛龛底下抻出一个蒲草垫子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蒲老爷子砸么着嘴儿乐“都跪麻了吧，看你跟跪砧板似的，头一回？”“呜！”撇嘴，眼睛里差点儿掉出泪花儿来，心说您也太不厚道了，明知道我这儿强弩着还一个劲儿地聊聊聊，起身准备拿垫子，结果直接摔了个狗吃屎，何止麻啊，简直就是没知觉了...爬起来活动几下，冲老爷子傻呵呵地咧嘴“谢谢您。”因为下身是裙子，还不能盘腿，我只好把两条腿屈向一侧，斜坐着喘粗气。“最近和澜儿还好吧。”他喝着茶，仿佛聊天气一样随心，倒让我有点儿谨慎“嗯...还...挺好的。”“好？！我怎么听说不是这样啊。”语调平缓，但明显加了一分底气，吓得我周身一震，没等到下文就开始道歉“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是我太不成熟，给她添了很多麻烦...”

“你，别这么紧张。”老爷子把茶杯推一下，我赶紧捧上。“只是聊天而已。这次的事，我也听了一些，你还年轻，免不了心急气盛，不要太自责了。”“是。”我点头，揣摩着接下来的话题。空了会儿，老爷子开口“宇文啊...”“您叫我中就好。”“嗯，中。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也从很多方面了解过你...”心头一紧，越难开口的话题，铺垫就会越长，听着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恍如白头宫女，闲话开元盛世，我忍不住将手里的土瓷茶杯愈攥愈紧。“你和澜儿的事，我还是持反对意见。”终于，中心思想出现了，我点头表示我在听，喉头却哽住。“你们都是女娃，年纪也不小了。我晓得，我老头子的思想跟不上趟了，但我相信无论到什么时代，做父母的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对不起。请您原谅我们。”我放下茶杯，改回了跪姿，把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深深地俯下头。这一声对不起不代表我觉得同性相爱是错事，而是为我们伤害了一个父亲的心而表示歉意。

“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总之，我对她有亏欠，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上了年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还保持着姿势，不知要说些什么。“中，你坐好说话吧。”垂目，不敢正视老爷子的眼睛。大概是觉得气氛太紧张了，他岔开话题“令尊今年有...”“我父亲54年生人。”“嗯。那你就叫我大伯好了，我比你父亲大些。”“是。”“你不打算劝劝我？”“啊？”“劝我接受你们...”“呃...您阅历资历这么丰富，如果有接受的可能，也不劳我在这儿费口舌了。”“嗬，这是在奉承我？”“没...您就这一儿一女，我...呃...”“你家不也就你一个独生女么。”“呵呵，是。但家庭环境不一样，莫...蒲澜如果没有我，会飞得更高的，不是么。”手里的茶渐渐凉下来，清澈的汤水把杯底的纹路映得粼粼动人。“中，我这个老头子想问问你，你们在一起时，谁照顾谁更多点儿？”“她照顾我更多。”回答得很快，我涣散了目光，嘴角忍不住飘出一丝浅笑。停一下，我轻声道“她是个太优秀的人了，我想...我什么都比不过她。”“你这样我可要心疼我的女儿啦！”蒲老爷子仰头皱眉，故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状“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能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你？！”“呃...我...”一时间急得百爪挠心，这节骨眼儿怎么做都不对，想到一秒钟前我还美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这一秒就变了哑巴，不禁对老头子的谈话模式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