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两日时光匆匆而过，快进键终于在机场被按停，她站在入口外，略倾身，青丝下垂到腰间，黑色套装依旧剪裁得冷冽，我想把嘴角再咧一点儿，却始终控制不了面部肌肉，这个夸张的笑已经从昨晚保持到了现在，僵住了，真的僵住了。“要照顾好自己...快点来...”大脑一片空白，这两句话都快被我说烂了，她只是不厌其烦地点头，什么也不说。

广播再次响起，我开始挪动站酸了的双腿“真的走了啊...你要...”“我知道了，会照顾好自己的。”迈开一步又赶紧跑回May身旁，絮絮叨叨着“记得窗子不要开太久，电源出门时要断开，冰箱里冻了好多馄饨，素的在第一层，三鲜的...鸡汤我冻在冰格里了，煮馄饨放两块就好，牛奶要先喝光明的，那几盒是先买的，冷的话...”“小姐，请尽快登机好么？通道要关闭了。”一个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好，好...”眼神失色，我松开她的手，却见腕上多了一条红绳。“放心去吧，我拴住你了。”面颊一凉，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我一下，倒吸一口气，瞥见工作人员正在用他的旁光打量我们。“咳咳...内什么...那我走了啊。到了联系。”红着脸夺路而逃，背包里叮铃咣当响个不停，因为太迟了，登机时遭到了乘客们的集体白眼儿，捂着脸坐定，情绪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吻里，恍惚中跟着飞机起又落，直到蒲潇搂上我才回过神来。

“你想我没有？”在他耳边坏坏地问，害得小伙子一时语塞，“嗯嗯，我也想你了！”自顾自地说着，一手拽箱子一手挽上他的胳膊，刚踏出机场口，我就迫不及待地点上烟“呼...憋死我了...”喋喋不休地和他贫着，语速快到舌头都要打结了。“中，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小伙子盯着我，脸上满是关心。我低头，到底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人啊。“我没想到爸爸他...”“不要紧，这样也好，丑媳妇迟早...呃...哎！走吧！”把烟头灭掉扔进垃圾桶，我望着头顶一片阴霾的天。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焦虑与疲惫交织在一起，搞得我昏昏欲睡。“中，到了。”“嗯...我没睡。”挺起身子，跟着他下车。

“其实你，没必要穿得这么...呃...这么正式。”小伙子跟我耳语，我挤挤眼睛“还不是你姐的意思，哎。我也不想穿的这么难受啊！”闲聊着往里走，漂亮的三层小洋楼，甬道两边的花圃修剪得格外用心，感觉日本这个国家受西方影响很大，似乎有一种“西化=高贵”的认知。走到门口，我们在玄关换鞋，我突然想起上次穿海绵宝宝袜子的糗事来，忍不住偷笑。“换鞋子很好笑么？！”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地扭身，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好冒失！讨厌！”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出自面前这个扎着侧辫儿的姑娘口中，我站定打量她，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很卷，微翘的小嘴像是刚摘的樱桃，身上穿一条小洋裙，腰两边和袖口甚至还缀着毛球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号的洋娃娃，忍不住夸赞“好可爱啊...”“少来！我知道你是谁！”洋娃娃撂下这一句，扭身往屋里跑去，我呆了几秒钟，用手肘顶两下蒲潇“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们家女仆...”“动漫看多了吧...”小伙子满脸无奈“我劝你别去招惹她。”“嗯？什么意思？”“是这样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响起来，我给他个眼神，自己进了客厅。房间装潢得很欧式，高贵不奢华，只在家具的细节处体现出了不菲的价格。慢慢踱步着，身后是小伙子哇啦哇啦的岛语秀。楼梯拐角处挂着一幅画，和房海波办公室一样的《神奈川冲浪》，仔细瞅不像是印刷品，试着用指肚压一下，有凹凸感，嗯...还是用颜料画出来的有感觉啊！正感叹着，右手突然被有力地抓起，随即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姐，不管您是谁的客人，请遵守规矩！”吓得噤声，身边人至少有一米九的个头儿吧，黑压压的一片阴影把我笼罩了。

“抱歉李叔，她是我朋友。”小伙子挂掉电话奔过来，我挣脱了铁爪躲在蒲潇身后，“油画不能随便摸的。请少爷转告您的朋友。”被唤作李叔的老男人挂着一脸冰霜，吓得我忘了道歉。“中，这是管家，你跟着我叫李叔就好。”“李叔好，刚才...对不起！”不忘鞠下个足有85度的躬，管家正襟点头“初次见面，您好。”顿一下，他抬眉“宇文中小姐？”“是是，我就是。”“老爷让我转告您，请您稍事休息，晚上去他那里一起用餐。”“蒲老先生，不是住这里么？”“嗯，他平时习惯住西屋，您晚点就会看到了。临出发前我会让人去通知您的。这边请。”在管家和蒲潇的带领下，我把东西安置在了客房里。“休息下吧，一会儿我来。”暂别他们，我关上房门。

292.

大概二十几平的房间，摆设简单，唯一吸引我的就是那扇又大又透亮的窗子，驻足窗前，整个院子的前部都能尽收眼底，还有高大的松柏枝随风晃动，让我忽略了爬三楼的种种不便。把大包小包靠墙放好，一屁股坐在床上，闭着眼往后一仰，大脑提前一步预测着松软床垫的舒适，没想到着床的一瞬间背部吃痛，我以为是腰病突发，赶紧一个侧身半跪在地上，用手小心地摸着身后。一番检查，并无异样，纳闷儿着掀开被单，眼前场景让我惊讶得闭不上嘴！

床的中间散落着一片玻璃碴子，明显是故意藏在单子底下的，仔细观察，大概是砸烂的玻璃杯，找了一圈儿没看见类似物品，我皱皱眉，抻着床单四角把碎玻璃包了放在桌子上。点根烟，打开窗子陷入沉思，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此事绝不是蒲老爷子所为，那是谁呢？原因呢？我和May的关系除了蒲氏父子，还有谁知道？一连串的疑问出现，我干脆坐在窗台上翘出一条腿去。吹吹冷风能让人冷静点。兜儿里震起来，是May的短讯——“一切安好？”真是忙糊涂了，说好了报平安的。匆忙着按下一堆字，却在打完后又删掉大半，没理由让她替我担心什么的。斟酌几次，回复一条“一切都好，房间舒适管家热情，和阿弟聊天就忘了联你。放心。”一直到出门，手机都没再响过，也许是她怕打扰了我的情致吧，谁会想到来的第一天就接连发生状况，出门时我在玄关换鞋，结果发现雪地靴里被塞满了石子儿和泥巴。

“X”忍不住爆了粗口，蒲潇站在甬道上探头“怎么了中？穿了这么久？”“呃，我想换一双鞋，稍等啊！”拎着雪地靴一口气跑上三楼，还好带了双板鞋做替换，只是没想到头一天就用上了。坐进车里，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语，看得小伙子也跟着焦躁。“那个李叔，在你家做了很久了？”闲扯一样地找个话题，小伙子点头“嗯，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他是上海人，很早就认识我爸爸。”“看他怪厉害的...”“他比我爸还刻板，小时候我经常被他骂呢，不过，他是个好人！”“你看谁不是好人啊，傻瓜！”到了所谓的“西屋”，我才明白这里可不只是一间屋子，而是一大片日式庭院，走过萧瑟的石板路，望见一颗颗柿子坠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在半边瑟瑟的残阳中显得格外扎眼。柿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披肩长发随风飘逸，一身日式素色和服垂到脚边，和小伙子走近才看清，这分明就是那个“洋娃娃”。“外面很冷，进去吧。”小伙子招呼她，我趁机凑在她耳边轻语“喂，是你干的吧？！”她转下头，我看见她冷酷的眼神，抿着的嘴角抬几下“我不认识你。”“啧啧...你不觉得这样很幼稚么？”略带几分责问的语气，我觉得这事儿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她不理我，我忍不住拽住她的袖子。

“啪！”身后挨了一下，我几个踉跄差点摔倒，身后人转到眼前“不许欺负我姐姐！”抬头，我石化掉了。这不是“洋娃娃”么，没变的妆容，还有衣服...扭头看看那个女孩儿，原来，我遇着双胞胎了。“呼...你下手还挺重。”我揉揉后背，小声抱怨着。姐姐伏在妹妹耳边几句，妹妹语带轻蔑“她就是那个....什么中。”“是宇文中！”大声提醒着，我想这更像是抗议。“走。”姐姐用眼角瞟了我一下，我怔住，呆呆地望着她们远去。那眼神，竟充满了愤恨，我是怎么招到她们了？什么情况啊！一脑袋黑线地跟上，本打算找个机会问蒲潇君，结果进屋还没暖和过来，蒲老爷子就来了。

免不了一番客气，我被安排坐在老爷子左手边，他右手边是小伙子，我猜女性大概都要在左边，因为双胞胎姐妹很有默契地在我身边依次跪下。说是坐，但我还是咬牙切齿地入乡随俗，跪在了又硬又凉的榻榻米上。“不要拘束啊。”虽是如此嘱咐，但从开席到吃完，我都局促到吃一口慎三下，生怕坏了规矩。那看似随意的用筷“三手”，吃刺身的次序，蘸酱的方式，甚至喝汤的姿势都被我尽收眼底，一一效仿。一顿饭下来，手酸了，腿麻了，心累了，肚里居然还没饱！还好大家都遵循了“食不言”的传统，让我能少一份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