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去么？”轻声问May，她迟疑了几秒，抬手去转动门把，几下未果，May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或许还带了点儿欢慰“上锁了。”“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会帮你。”我边说边褪掉外套，然后是套头衫，再然后是把头发拢在耳后，挽起衬衣袖子，从兜儿里掏出黑色珠串带上，待一切妥当，我把所有东西堆在门外，深吸口气再次推开了护士长房间的门。“不要跟太近，我不知道这招儿还管不管用了。”嘱咐过May，我兜了大半圈从墙根儿凑过去。“护士长...”她上眼皮像幕布一样耷拉着，以至于要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清我，凑近些，我抓上她冰凉的手“我好久没来了，您还好么。”没反应，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里面乌突突的一片，看得我有些心慌。刻意地梳理了下刘海，露出腕上的珠串，半晌，护士长嘶哑出一句“小澜啊，好久没来了。”“嗯嗯！我好想您！你是不是太忙了，不好好吃饭，都瘦了。”她茫然地望我，似乎听不懂，压抑住情绪，我离她更近些“护士长，我又把钥匙弄丢了...”“钥匙...钥匙...”她喃喃着重复，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柜子，第三个抽屉底下，贴着呢。”我找去，果真在抽屉背面摸到一把用橡皮膏贴住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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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神了！”忍不住挑起拇指，护士长咧嘴，露出了干瘪的牙花子“那是，我这脑子就记东西行...对了，把你妈妈的药拿了，在桌上。”我低头，大脑中空白了一会儿，那个好不容易逃脱的漩涡突然出现，我觉得胸口有点儿憋闷。“澜，这是谁？！”护士长提高了声调，我扭头，May正用手抚我的肩头。“这是...是我老师。”慌乱中顺嘴编了个谎话，护士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师，哦。”我看着May，她似乎察觉了我那一瞬间的失神，赶在沦陷前叫醒了我。“老师啊，小澜挺不容易的，在学校您可要多照顾...”花了一会儿工夫，护士长终于悟出了“老师”的意思，忙不迭地托付，May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不知怎么想的，我突然开口“护士长，我来就是想告诉您。我妈妈转院以后好了很多，她特别配合治疗，马上就能出院了。”“真的？！那真是...真是太好了...”护士长瞳里一亮，兴奋地举起枯槁一样的手臂“受这么多罪，总算是康复了。”“妈妈让我来谢谢您，这么长时间多亏您的照顾...”“好了就行！好了就行！”一直重复着这句，让我不忍继续，一滴冰凉砸在头上，转目，对上May的一双泪眼。
“妈妈还说，您有时候不好好吃饭，脾气太冲了，让我嘱咐您，记得照顾自己，要和同事好好相处...”“哦，那好，你帮我带话儿，就说我记着了！”“嗯，那我们...我们先走了，明天还要考试呢。我有空再回来看您。”护士长舒展开满脸的皱纹“要刻苦啊，你妈就指着你啦。得空和她一起过来啊。”帮她加了条毯子，我和May转身离开，一出门，May就一下搂住我，力度大到我能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在咯吱作响。环住她，我轻声安慰“别伤心了宝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May低声抽泣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我只看得她低垂的睫毛，亮晶晶地抖动。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叠好递到她眼下，但她只是摇头，任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岚，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妈妈可以放心了。”说出这句话时，我几乎一直咬着唇角，此痛于她，于我，都是一样的刺口燎心。怀中的May轻点着头，我用十指伸进她的一头柔顺，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不哭了好不好，再哭眼睛就要肿了，我就该比你好看了。”“讨厌。”她终于破涕为笑，我搂着她掏出钥匙。“我来吧。”May开了门。
记得好多电影都会在主角开门时做出各种特效来，不是万丈金光就是黑暗蔓延，主要作用就是烘托气氛，表达主人公的心境。我在开门那一瞬间，心里就在期待着，安排着，想给自己琢磨出一个“特效”来，但徒劳许久，心却如止水一般毫无波澜，握着她的手，望着恢复了原状的屋子，我叹道“就知道你把它们又放回来了。”环着May站在镜前，我闭上眼“和我想的不一样。”“你怎么想的。”“嗯...以为特戏剧化呢，进来猛哭什么的。呵呵，我想这儿对我来说，只是个普通的房间了。”“来陪我躺一下吧。”转身，掀开床上盖着的单子，几乎没什么尘土，我想应该经常有人在打扫吧。只穿了件衬衣的我紧挨着May，她纤薄的唇抿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绝不负你。”轻语在耳边，随即用唇堵上她的嘴，我说就好，她听到就好，我已不需什么回应了。
原以为May会给我讲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儿，但直到离开，她都一言不发。也许要拔除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的确很难。与所有人告别，已过晌午，我开着车往市里走，她脸上的阴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倦怠。“陪我吃点东西好么。”试探着，她点头，呈现出一副“去哪儿都随你”的态势。就近开到了前海，选择了与鲁迅先生笔下人物有着相同名字的饭馆儿，每次一坐定我总想问侍者“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你可知道？”点了几样清淡的，说实话我的心情比较雀跃，无关其他，只因那一条珍珠项链。不敢说有多贵重，但那是一份来自长辈的认同，是一份情意。“加个炝河虾吧。”实在抱歉，我不知为什么要用N多条鲜活的小生命来助兴，只是无端端地喜欢吃而已。May没反对，倒是开口加了壶黄酒，我挠挠头“你喝吧，我开车。”“我开。你喝吧，不是高兴么。”不置可否地笑，我越来越像个被宠溺的孩子。因为已过饭点儿，上菜倒快，一碗活蹦乱跳的小虾被作料醉得十分入味，开了盖儿还会有几只不甘心地作出临终一跃。May皱着眉看我吃完这满碗的咸腥，终于发话“我还以为你很善良呢。”“吃虾就不善良了？”“有点儿残忍。”我把酒杯里的话梅挑出来，一口饮尽。完完全全地喝不惯黄酒，囫囵灌下却忽略了它会上头的副作用。
“其实...我是有点儿残忍吧。什么都吃呵呵。刚才还想点臭豆腐来着呢。”夹一筷子鳝丝入口，顺滑，油腴，美味到让我不去想它们生前的黏腻丑陋。“没关系，只要你不偷腥，吃什么都可以。”May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虚虚实实的玩笑让我有点儿尴尬“我，我只吃吃惯了的东西...”“那就好。”May暗挑嘴角，杯沿滑向唇边，我忽然醒过味儿来“你怎么也喝上了？！都喝酒谁开车啊。”“打车就好了，难得高兴。”点头作罢，想给自己加瓶白酒，May摇头“别混着喝，就喝黄酒吧。”“可是这个好像料酒啊...”“习惯就好了，再啰嗦我就要加菜了。”我深知她要加的是什么菜，立刻乖巧地把素什锦里的银耳挑出来放在May的骨碟里“比较清肺，你多吃点儿。”沉默着又吃一阵，我俩竟然不知不觉间喝了多半斤的酒，结账后我起身穿衣服，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让小楠过来开车。“速度点儿。”May少有地催我，我纳闷儿“着什么急啊，去哪儿？”她不回答，一把抓上我的手腕。跟在May姐身后小颠儿着，看她伸手打车，“XX小区。”汗，闹了半天是着急回家啊，我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怎么，不舒服么？”May飘红的面颊温度很高，我怕她着风，探过身把她领口的扣子系好。抬眼时，猛然对上一双着了火的眸子。愣一下，我感觉到她灼热的鼻息。“莫莫，你...怎么了。”她眨眨眼，开合目时速度很慢，却不刻意，这个极具暗示性的动作看得我心猿意马。下一秒，May纤细的手指伸进了我的衣领，一颗颗捻着珠链，我一把捉紧她压低声调“姐，这要是在小黑小红里，甭说摸两下了，车震都成。但现在咱可打车呢...”May忍不住笑，把一口酒气喷在我耳边“那好吧，你再忍一会儿。”啧啧啧，别栽赃嫁祸好么？到底是谁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