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一脚踩下油门,我绕过尽可能多的摄像头飞速疾驰着。内心有点儿矛盾,利用大股东的决策权压制他们,虽不是头一回,但也让我愧疚,烟不离口,车载烟缸里堆满了黑色的烟蒂,一根根戳着诉说我的忐忑与不安。到了大浪,临上楼前师哥和Summy的电话还在交替着震我,轻触关机,我绕到洗手间补了个妆。
似曾相识的办公室,我不愿回想起在这儿被房海波摆了一道的糗事儿。他背对着我,宽大的椅背上只露出半个脑袋,似乎在讲电话。“黑咖啡?”女秘书的职业素养相当好,时隔这么久还能记得我的喜好,点头谢过,隔着办公台与他对坐。墙上一副巨大的《神奈川冲浪》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气势汹汹的浪头确实把我打垮过,不过现在...“啪”我一边点烟,一边把腿搭起,让悬空的脚得以放松。香味弥散,聒噪的岛国语言戛然而止。椅子转过来,我对上他那双惊异的细长眼。略扫一遍,头发有些蓬乱,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有些褶皱的衬衣领仿佛哭诉着一夜未眠的惨痛。我没找到烟灰缸,只好每口抽完都立起烟身,长长的烟灰佝偻着,像眼前人最后的一丝傲慢般摇摇欲坠。
“好久不见。”我略点头,面无表情地显示出这四个字的商务性。房海波似乎才接受我是宇文中的事实,怒不可遏地抓起合作书“怎么?来看笑话的?!”我嘴唇翕动一下“签或者不签。”“什么?!”见我保持沉默,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要以为...”“我还有事,请你在这支烟抽完之前做决定。”又吸一口,若不是烟丝密实我肯定已经被烫着了手。白雾袅袅,他的眼神忽明忽暗“宇文中,我真想不通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垂目有些轻蔑“你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单纯地想提供帮助,不只你,包括其他的对手,我都想拉一把。”“目的呢?”“行业重新洗牌,我不想这么多对手都被刷掉,而且,我也想把自己的产业链做大做好。”抽了最后一口烟,长长的烟灰突然掉落,我轻巧地翻手接住,灼热的温度让我攥紧拳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的烟抽完了。你决定好了么。”起身,我不客气地打断他。“好!我签!”他叫来秘书,当着我的面签上了名字。我拿起一份准备离开,房海波忽然叫住我“宇文中!”“嗯?”我侧身,做出一个有些抗拒的肢体语言,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
“你这次帮了我,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我告诉你,其实...”“抱歉,我没兴趣。”回身,我摊开手掌,烟灰随风飘落了满地。一路搓着手下楼,心跳在加速,作为言不由衷的惩罚,我加快了脚步。回到店里,我把复印件传真到总部,小楠刚好换了新赛服“这身比之前的还帅啊!”我难得地挑下嘴角,赞同他的审美。楠修长的身材很适合有些收腰的斜开襟设计,黑色也比之前的白色款更显稳重。“师傅,你也穿上吧,我想看你穿!”“明天再看。我想休息了。”回到房间,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翻开前我踱到窗边,西方的天空上正泛着一片火烧云,我看得恍惚,眼里只融下那绚丽凄婉的红...
飞机上,我盯着窗外有些出神,边上的楠正兴致勃勃地翻弄一份杂志。“师傅师傅!有你嘢!”他指着一幅比赛花絮照叫我,我瞥一眼,虽然只是个侧脸,但还是惹得我阴云密布。楠很快就察觉到了,捏捏我的胳膊“别生气啊,下次一定把你藏得严严实实的!”忍不住抿嘴,他忽然想起点什么,翻到有我们logo的一页发问“师傅,为什么你要用这个图案做标志呢?”那是一个变体的“中”字,中间的“口”被变形为一个桃心,一竖则像高音谱那样首尾卷曲,略有斜度地偏插在桃心间。“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因为是我名字的引申啊。”“那为什么要叫‘The Red Giant’啊...”“红巨星。”“红巨星是什么?大明星么?”我把靠背放低,闭上眼睛“你太贫了,歇会儿嘴。”
The Red Giant,是我在年初自创的品牌。作为隶属于Gloden Memory的高端,主要提供私人定制服务,包括各种晚宴,酒会以及特制菜肴。为了增加品牌含金量,这一年来我们参加了很多赛事,不过我从不亲自操刀,都是把小楠推到主厨的位子上,我则安身于幕后。比赛中小楠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特别是对于本土原料的灵活使用,也许不久之后,我会把Gloden Memory交给他来打理,就像当初王师做的那样。
248.
下了飞机,没想到时隔一年后再回到这里,还是免不了唏嘘。主办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比赛也挺顺利。楠的老练已不需要我再插手什么,和料想中的一样,再次拔得头筹。我悄悄对他耳语“我要出去一下。你在酒店大堂等。”“要去哪儿?!”“别担心。”闪出人群,我打辆出租车递出字条,没有提前打招呼,希望不会白跑一趟。
大浪总部,一年没见门面又装修了几番,进门说明来意,秘书回复我“请您到会长室稍后。”落座,这儿的一切倒是老样子,甚至连茶杯...还是缺着一个。我扯扯苦涩的嘴角,避免自己去顾虑那一段前尘往事。身后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我起身,不卑不亢地略欠身。“你来做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蛮横,我掏出一包茶叶奉上“偶得佳品,却不懂得品茶之道。与其浪费倒不如来送给您。”“哼!”蒲老爷子依旧精神矍铄,连怒哼都显得比旁人中气更足。我看眼表“老先生,我还要赶晚上的飞机,时间很紧。”语落,从包中拿出厚厚的文件夹呈上。
“你别以为这次伸了把手,我就会感谢你!”老爷子不接,我皱下眉头“您误会了。我这次找您是私事儿。”文件夹打开,他迟疑着掏出一沓照片“这...”“这些都是莫岚保存多年的东西,我想您早就忘了吧。”蒲老爷子一张张翻过,速度越来越快,脸上也出现些许烦躁,终于。“啪”照片被甩在桌上,他怒目而视“你把这些给我是什么意思?!”“为了反驳您。”“反驳?!”我点支烟,慢慢眯起眼睛“您说过,莫岚的幸福就是成功。现在我来告诉您,您是错的。”伸手把照片排列开,又拿出几张A4纸,我顿一下开口“您说为什么,她要留着这么多奖杯和奖状?”“因为这是荣耀!”老爷子没好气地沉下脸,“不对,若是如您所说...”我把A4纸挨张翻开“这是她从小到大所有的过得奖项,级别包括国家,省,市,区以及各类民间,公益组织。这些奖加起来有几百个,为什么她单单留下这几十个做纪念?”“为什么?你说说为什么?!”“因为...这些上面都有这个。”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截胡萝卜,用力压在蒲老爷子的手掌上,抬起,一朵五瓣花儿留在手心。
“她不是为了什么成功,更不是为了钱。从小到大,莫岚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你高兴,仅此而己。”情绪开始波动,我把烟蒂在手中攥灭,借以冷静下,长出几口气后,我幽幽吐一句“而且,莫岚的妈妈,也一直爱着你。她的遗愿就是让莫岚来找你,听你的话...”“你怎么...”蒲老爷子的喉头有些颤抖,我转身藏起红了的眼圈儿“一年来我一直在追寻这些事,今天到这儿只是为了告诉您事实。”“你...”“这些事已与我无关,希望您今后好好待她,还有蒲潇。”说完,我拎着包走出会长室。时间还不晚,打辆车我准备与小楠汇合。
返程的路上,心头如释重负,却又平添了一份被掏空后的空虚感。虽然我已成了局外人。但这一段飘零在岁月中的不堪记忆,终有了句点。于谁,都是一份安慰。我想我能做的,已经到了极限。摊开手,掌心处被香烟烫出个烙印,记得王师说过,越烫越不怕烫,因为凡是很痛却又死不了的事,都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