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攥着钥匙出门，从院长室到二楼小屋的短短几步竟让我有些力不从心，扶墙前行，脑海中无数念头在相互冲撞着，在寻找答案之前，我想先冷静一下。有些情绪，需要被抽离。冲了两大杯高糖度果汁，端起一饮而尽，咂摸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嘴唇，我长舒一口气。

午后的小屋少了深夜的压抑，站在门口我重新审视，因为那段往事，每件家具每一寸地板都添了几分沉重。拿着钥匙，我打开第一个抽屉，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觉得自己仿佛在开启潘多拉之盒。“嘎啦”老旧的铜锁拧着有些费劲，轻轻拉开，我有些失望。抽屉里只有几盒烟，她喜欢的黑魔鬼，都没开封。皱着眉头我用余下的钥匙把四个抽屉都开了。因为弯着腰不吃力，我索性搬出第二个抽屉放在床上。一沓沓的证书和试卷跃入眼帘，她没说错，有奖项设置的文体项目...果然都得过奖，而且，竟然都是一等奖和特等奖。自豪和辛酸酿成一种怪异的情绪，我边调整呼吸边翻看，很奇怪，无论是试卷还是证书，背面右下角都有一个小红花印儿，像是学生时代老师常发给小朋友的那种五瓣儿花。我停下暗忖，这应该不是老师盖上的，因为得奖的时间跨度很大，也许...是May对自己的一种鼓励？或者是她妈妈表扬她的印记？

一直翻到底，我发现一份“XX杯小学生作文大赛”的参赛卷，不寻常的是这张卷子残破不堪，明显是被撕碎过，又一片片重新拼凑黏贴好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落目在小格里，一行行隽秀的正楷小字还带着些许稚嫩，内容平实却又饱含深情。其中一段——“我的父亲是高耸的山峦，用坚挺的脊梁撑起天地；我的父亲是汹涌的深海，用广博的胸怀包容江河；我愿变成山间的一阵清风，吹散他辛劳的汗水；我更想变成一条奔腾欢跳的小溪，徜徉在他浩瀚的怀抱中”更是被圈圈点点评价为全文佳句。如果不是上面清楚的写着参赛者信息，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的措辞是出自一位四年级小学生之手。莫岚，她又让我吃了一惊，但惊的不是她高超的文字驾驭力，而是她对父亲深厚的感情。

放下卷子我点只烟，氤氲中用唇语反反复复地读，让每个字都深深烙印在心头。一整个下午，我停滞了时间只是呆呆地盯着它。傍晚时候，刘护士叫我去吃饭，我摇摇头拒绝了。心好重，坠得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夜，就快来了。我无法控制地起身换了衣服，站在镜前，好一张冷漠的脸孔。收起卷子我把抽屉安回去，顺带查看剩下几个，第三，第四个抽屉里全是奖杯和奖牌，仔细观察，每份奖励上同样刻着花型图案，从造型和雕刻手法我推断，这些花应该都是莫岚的爸爸弄上去的。包括花型印章，没准儿也是蒲老爷子的萝卜雕之类。想到这儿，我意识到什么，但这念头却像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是什么呢...

拉开最后的抽屉，意料之外的出现一个厚铁皮盒子，看外观大概是某种曲奇盒。打开盖子，我瞪大了眼睛。满满一盒子，居然都是...黑灰？找了根儿火柴棍儿轻轻扒拉，能看出一丁点儿残余的纸屑，捏在手中研究一番，相纸？这些都是被烧掉的照片么。再次叹气，我盖上盖子，把铁盒抱在怀中。冰冰凉的，好像她的温度。May你在哪儿，我读你读得好辛苦...从蹲变为坐，我歪在床边合上沉重的眼皮...

244.

在小屋住了一个月，每天除了吃饭我就只是沉浸在各色旧物中。让人失望的是，衣柜里只有些衣物，思索良久，我依旧找不到答案。火来过几次，看到我越发憔悴的神情催我早些出院，在他和小楠的合力说服下，我终于决定离开这里。临走前我花了两天把所有东西装箱打包，院长和我语重心长地谈了一次，要我别固执于过去，我应下，却问她能不能把镜子也带走，她叹着气默许了。于是出院那天，我让火叫了个搬家公司的大车来。他瞅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被搬上车，冲我皱眉头“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啊？也不嫌晦气，扔了多好。”我本想和以前一样噎他几句，却连个嘴角也翘不起来。摇摇头，对他伸出手“东西带了么。”“喏！真想不通你！”他没好气地把一个厚信封砸在我手中，我转身交给院长“这段时间麻烦您各位了，略尽绵薄之力，希望您不要拒绝。把老旧的东西修葺下吧。”赵院长接也没接，只是摆手，我执意着，她倒笑了“这儿都是几把老骨头了，将就凑合而已。你就算硬给，我也只能和以前一样转捐给红十字会。”看我迟疑不决，她慈善地握住我的手“要是真有心，就去找那些比我们更需要帮助的人吧！”我点点头，和其他人一一告别，听完“护士长”煞有介事的嘱托，我踏上火的车。车子发动，反光镜中的人们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直至大槐树变为一个小黑点儿，我还是挪不开眼。火瞟我一眼“差不多得了啊！破疗养院还能住出感情来...回去看看吧，给你换新床了！”我收回目光，轻声开口“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回去后我把Gloden Memory二楼弄弄，以后就不住你那儿了。”“那哪儿成啊！我说你这...”“我已经决定了。”目视前方，我冰冷的回应让他不再言语，半晌，火点根儿烟，甩给我一句“宇文中，我怎么觉得你变了。”

在我的要求下，火带着搬家公司把东西先放进了Gloden Memory。小楠见我回来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回到久未谋面的店里，用了十几分钟重温这一切。掏出手机，拨通装修公司的电话，办完这事儿才看见火还讷讷地杵在门口，调整情绪，我努力挤出个咧嘴“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你丫还是别乐了，比哭都难看！”他撇嘴，我找了根笔，在他手心写下“宏大地产”四个字，“帮我搞定这家公司，让他们离疗养院远点儿。”“擦。你丫恩的没完了是吧...”“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谢了。”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二楼，留下小楠和火面面相觑。

前前后后消失了4个月，是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处理好一些琐事。用了一周时间来改造Gloden Memory二楼，期间我暂住回曾经的爱巢，打扫之余把May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只是些衣物和日用，收敛一番我搬进了门店。打电话给师哥，通知他们我的归来，顺带约了次日的会议时间，电话那头传来他兴奋的应允。晚上八点，看着小楠熟练地盘点打烊，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还想他么？”眼睛看着窗外，貌似漫不经心地发问。他停下手里的活儿，顿了顿“有一点儿，不过...比之前好多了。”我点下头，不再出声。下午抽空偷看了下Gloden Memory的点心质量，毫不夸张地说，小楠这孩子很有天分，也很安分精细，在那几本料单心得的帮助下他成长得格外迅速。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