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天明时用疗养院的座机拨通了火的电话,听着那头传来的惺忪支吾,我压抑住狂跳的心,放慢了语速。话说到第二遍,那家伙才醒了盹儿,匆忙间找出纸笔记下我说的医院名字,撂电话前我再三敦促“一定要快!快!”“知道啦姑奶奶,我现在就去公司请假,给您跑腿儿。”挂上电话,我把手捂在心口久久不能平静。
等待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May的行头被我换下,小心地藏回挎包里。一个上午我都守候在活动室的长椅上,眼睛望着电话。吃了饭,刘护士喊我“有电话找。”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握着听筒颤抖。火的声音有点儿焦急“跑了一上午了,那家医院早和别的院合并了,我托人查了两边的记录都没有你要找的人啊。姓莫的倒有几个,可年龄又不对...”有点泄气,想了想只能安慰他“没关系,我再打听打听吧。麻烦你了。”“能不能问问全名?还有具体的信息,多大岁数,入院年份,或者病史什么的。”“我尽力吧。”挂断,听筒上沾了一层冷汗,我摩挲着双手,慢慢走到院儿里。“护士长”正在给爷爷奶奶们发体温计,大家早已习惯她的行为,都很配合地夹表试表。很奇怪,我换回衣服后她就像变了个人,还能记得我的腰不好,嘱咐我不要久坐久站。没办法,我只能故技重施,期待夜晚的来临。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窗子太老旧,整个窗棂都被砸烂了,连同合叶一起被修理工拆走,于是我就顺理成章的继续睡在镜子房中。刘护士换暖瓶时问我“镜子上的罩布是你撤掉的?”“嗯...”“最好盖回去。”“为什么?”她迟疑一下,给了我一句有些瘆人的忠告“不吉利。老人都说‘镜对床,不死也亡’。”应下,我关了灯。在黑暗中换上衣服,站在镜子前,我沉下脸,妄图模仿她的神情,一开始有点难,原因还是眼神,我固执的认为May的寒意都来自那里,而镜中人的眼里,有抹不去的迷茫与稚拙。都说人生如戏,若我试着把自己当成她,会不会好些呢。抱着这种念头,我反复咀嚼昨晚和“护士长”的对话。父亲不在身边,一个人照顾疯病的母亲,奔波于学校和疗养院之间,在学校也没有朋友...情绪不知不觉中低落下来,我不是May,她的境遇要是放在我身上,也许我早就崩溃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几次调整,又几次沉陷,黑暗中我觉得自己要被夜吞噬了。“咚咚”敲门声及时救了我,开门,一样的问话“妈妈睡了么?”这次我对上“护士长”的慈目“睡了。”...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隔三差五就会偷偷溜到她的房间,May与“护士长”的言谈间,一些生活琐碎浮出水面,但真正有用的信息却寥寥无几。越是接近事实,我就越觉得压抑,每天穿梭在自己和May之间,我已不能自拔。黑夜降临时,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就爬上心头,唯有在镜前我才会感到稍稍安心。窗子早已修好,但“护士长”给了我小屋的备用钥匙,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她怪异的记忆力让我不止一次惊叹造物主的神奇。记忆脱线时,她会呆呆地伫立在楼梯间忘了自己是要上楼还是要下楼,但记忆恢复后,“护士长”能从任何地方变出她想找的东西,比如床板夹层的香烟,还有藏在厕所水箱后面的所有备用钥匙。
火那条线儿已经断了,奔波几家医院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我也不再为难他,小楠还是沉浸在离别痛中,有时大老远跑来一趟,只为了和我四目相对,然后抽几根闷烟。渐渐的。白昼在我眼里变成了煎熬,为了快点过完白天,我甚至颠倒了时差,每天睡到午时,然后花一整个下午伏案工作。料单的整理在继续,但店里的事儿却被我一再搁置,有他们在,我放心。
长夏的天气闷热而潮湿,夜幕降临得也格外晚,老人们坐在院儿里谈天,聒噪声逼得我辗转不安,探探头,院长和护士也在其间。起身换了衣服,拿出钥匙去小屋安抚自己。头发如思念般疯长,镜中的May也逐渐浮现。原来要模仿一个人,先要走进她的心。贴在冰冷的镜面上,食指滑动,熟悉的轮廓,熟悉的面容,唇齿轻触,一句重复了千万遍的“我想你”听着格外悦耳。专注间忽略了身边的一切,直到肩头被拍下,我惊觉地回神,镜子里出现赵院长的身影。没太多惊讶,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喃喃一句“对不起。”
“你...很像一个人。”我想苦笑,却怎么也牵不起嘴角。她领着我在床上坐下,抬手把我的发别在耳后。“愿意,讲讲你的故事么?”我?一时间我竟有些困惑,我是谁,是May还是宇文中?宇文中,这个名字似乎已有些陌生。踟蹰许久我讪讪道“能...让我抽着烟说么。”她叹口气,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把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没开封的黑魔鬼和一个火机,“啪”,香味弥散,我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