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8点半，Gloden Memory准备打烊，虽然营业时间是早七点到晚九点，但最近生意不错，临近八点几乎所有糕点就已售罄。“明天还要多做些么？”小楠问，我摇摇头“这样刚好，出品量再大就难以控制品质了，而且，我不想你们变成糕点的奴隶。”关门前想了想，给大天儿打个电话“明天你盯一下，我让小楠帮着跑跑腿儿。”

一夜惴惴，熬到天明。拉着小楠先坐地铁到了西边儿，接下来就只能四处打探了。尹悦朋友给的信息太有限，我在网上查了很久也没能确定是哪个。只好一个个去查，找辆黑车，花了几百块包下他一天，说明去意，司机倒也痛快，一脚油门儿就奔向头一个目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应该在比较远的地方，我们把重点放在小型疗养院上，每到一处我就进去假装探视，摸清楚有没有大概五十来岁的莫姓女病患。原想着不会太难，但一上午跑了四五家都没结果。中午我们在一家面馆儿填饱肚皮，小楠突然开口“师傅，我觉得你要找的人，肯定不在这儿了。”“何以见得？”“你想啊，如果我妈妈住院，我还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么？没准…已经让May姐接到日本去了呢。”心头一沉，这孩子说的在理啊。而且May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见她周末往外跑过，难道已经换地儿了？还是…后一种猜想我不敢妄断，可冥冥中还是有种感觉，觉得我要找的答案不在远方。

“欸我插句话啊大姐！”司机扒拉进最后一口面条儿抹抹嘴巴，一脸褶子了还管我叫大姐，真受刺激“您甭客气大哥，有话就说。”“那行吧妹子。”黑线飘过，我俩听他发言“我觉着吧，你要找的人儿没准儿早转院或者回家了。这疗养院住得都是病后恢复，或者慢性病的人，哪儿有常年不动窝的道理啊。”我点点头“您说得是，可…我知道的太少了，也只能这样海底捞针似的瞎摸。”商量过后，我们决定下午再问的时候，不光问现在的病人，可能的话再查查记录，希望十几年前的病历记录还能被查到。

因为腿脚不灵便，后几家我就坐在副驾上看小楠挨着问，每次他的身影走到大门里时我都怀揣一份期待，不过盼来的却是失望连连。转眼天儿都擦黑了，司机挠挠头“大妹子，这溜溜儿找一天了，要不你再打探打探吧，没准儿那家小诊所都拆了呢。”我叹口气“嗯。今天麻烦您了。这么多年了，可能早拆了。”“就是，现在到处都圈地盖房子的，加上铺路，好多村儿都拆一半儿了。要不是我们村儿后边儿有棵古槐树被什么文物保护了，也早推平了。”“槐树？”这俩字儿像电流通过全身，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游荡。司机突然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我们村儿后边儿就有家小疗养院，开了二十多年了！原来是什么部队干部疗养所，后来人家换新楼了，就剩了点儿老弱病残还留那儿，特别破！不会是你们找的那家吧？”“去看看吧！要不是，我们就自己打车回去了。跑一天了您多担待。”“大妹子你这是哪儿的话！咱走着，要不是你们在我家吃了饭再走！”车开向村子，大概一个钟头，司机停下给我指“喏，就半山槐树那儿，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吧，那里面有个老太太脾气可臭了！惹不起。”我下车，让小楠搀扶着迈上土台阶。

一个大院儿，铁栅栏上的白漆已经脱落，透出里面斑驳的红锈，往里看，院子正中一棵高大的槐树根枝盘错，从树围和几处硕大沧桑的瘤子不难看出，这就是所谓的“古槐”，夜风习习，刚开出的小嫩槐花儿吐出丝丝暗香，我莫名一阵哀伤，喃喃道“一定是这儿没错。”“为什么，师傅？”“感觉…”推开吱嘎作响的铁门，我们往里走，一幢二层小白楼藏在槐树后面，有点儿像苏式风格，楼里亮着灯。“你们找谁？”冷不丁一句带着乡音的问话，吓得我俩同时一哆嗦。转过身，是个清洁工摸样的老大姐。小楠说出那句今天问过无数遍的台词“请问您，这儿有一位姓莫的，五十岁左右的阿姨么？”“俺不清楚，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你们明天再来吧！”“我们有急事儿，进去问问负责人可以么？”刚说一句话就被下了逐客令，小楠自然不甘心。我拽拽他，挤出个笑脸儿“大姐您好，我们想找院长。”“赵院长？她在里面，进去右拐走到头。”大姐说完就拎着扫把离开了。我沉思下告诉小楠“一会儿你别说话，看我眼神儿行动。”

228.

走进小白楼，廊里几盏十五瓦的小灯泡轻轻晃动，照得心里格外忐忑。一路上几扇门都紧闭着，隐约有电视声传来，我们并排走到尽头，白漆木门上挂着残旧的名牌，依稀辨认出“院长室”三个红字，抬手，指节轻敲，等了会儿并无应答，我只好硬着头皮再次伸手，小臂在空中划了半圈，还未落到门板上，门突然一下打开，我猝不及防差点打到闪出的人，急忙缩手，镇定一下开口“您好，请问是赵院长么？”

屋里的灯比走廊亮些，那个身影逆光伫立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眯起眼来打量，一位老太太，可能年纪没我认为的大，只是花白的发丝和脸上堆叠的皱纹使她显得有些苍老。一身利落的白大褂，蓝色套袖，有点儿七八十年代医护人员的风格，我留意到她的眼睛，细长而有神，想再多看，却感到心头一寒，因为她眸子里射出满是敌意的光。“你们是…”还未开口，她忽而挥手“别以为换了人就可以说通我！回去和你们老板说，不可能！”接着，门“咣”地被撞上，吓得我连退两步。沉一下，我再次敲门“院长，您误会了。我们不是什么公司的，也没人指派我们来。”门未开，里面传来一声烦躁“走！”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小楠拉拉我“师傅，她不会是有病吧！咱是不是进病房了。”“不知道…”

连吃两次闭门羹，我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转身出来跟小楠商量“要不明天白天再来吧。”“啊…这么远…听你的吧师傅。”踱到门口，推门前我忽然把目光定在挂着的木质信箱上，一沓子信杂乱地插在箱口，回头看没人，我悄悄凑过去把信抽出来一一过目，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来自一个名叫“宏大地产”的公司，隔着透明处我大致看到了收购之类的字眼儿。心中了然，原来这个院长是把我们当收地的了。再翻翻，有水电单子，还有一些广告之类。我把信捋齐，打开木箱门放进去，角落里一张带有红十字标志的纸片顺风飘落，小楠赶紧弯腰拾起，读几句惊呼“师傅！May姐的名字！”“嘘！！！”我赶紧捂上他的嘴，私拆他人信件是违法的！这事儿怎么能大呼小叫，接过来扫一遍，寥寥几句——“中国红十字会XX分会感谢莫岚女士的捐赠，祝您…”发给May的信为什么会寄到这儿来。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放回原处，拉着小楠走到门外点根儿烟。这事儿挺乱，需要沉思下。

“对了，别让人家干等着，你过去告诉那个司机让他回家吧，就说咱找到了。”小楠一溜烟儿地跑下土坡，在他往返的几分钟里，我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惊异的决定。带着他又回到院长室门口，我轻叩门“赵院长，抱歉还想打扰您一下。”两秒后，老太太猛地拉开门，劈头盖脸给我一通骂“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黑心鬼！天天来闹腾，闹不成还不走…”我看着她，轻声一句“我是来办入住手续的。”“吓？”老太太和小楠同时吃了一惊，她仔仔细细打量我一遍，怕有疏漏还特意凑近些，半晌来了一句“姑娘你好好的住什么住啊？”“我…我腰不太好，治疗后需要静养一段，觉得您这儿挺好的，所以…”“就你一人儿？”“是。”“我们这儿的护工要管十几个老的小的，可没工夫伺候你吃喝拉撒。”“我能自理，您管饭，给我安排个带厕所的单间儿就行。”“这…先进来吧。进屋说。”气氛总算被缓和了，我和小楠被请进屋里，四白落地，靠墙的一张单人床和几个书柜是这里的全部内容。看着洁白的床单我俩都选择了靠墙站，老太太从床底下掏出俩折叠凳来“你看看，我这儿连个座儿也没有…”慌忙接过“院长您甭忙活，我们站着就成。”借着灯光，我看清了她的面容，高颧骨，气色不错，脸色也比刚才慈善了不少。“听话音儿你是市里的？”“嗯。”“大老远的上这儿来住？”“呃…我就图个清静。”“住多长时间？”“最少三个月吧。您看我是今天办，还是…”“今天刘护士下班了，要是方便的话，你们白天再来吧。周一到周六都成。”“我…我能先看看房间么，院长。”老太太起身“可以的，我带你们转转。”

通过走廊，赵院长轻声给我们介绍“咱们这儿啊，原来是第XX部队的干休所，后来迁址了，我就留下来照顾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这是活动室，这是饭堂…”上了二楼，院长提醒我们“脚步轻一点儿。”开了一间房门，她摸到开关“这是当时按前苏联制式盖的，房间都不是正四边型，木地板木格窗，就是比较老旧…”“不要紧，我觉得合适。”看一圈儿，我握上老太太的手，有些干松的皮肤，掌心的厚茧子突然让我想起王师“那到时候就麻烦您了。”“姑娘你不嫌弃就成。”告别院长，我们摸黑出院儿下坡。小楠皱起眉头“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怎么回去啊！”我捶两下渐渐麻木的腿，仰起头看着夜空“走一段儿吧，走上马路也许有黑车。”“你的腿…”“不要紧，师傅想走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杂草土坷垃，我忍不住又点支烟，“呼”白雾在夜风中消散，堆积在心头的阴霾也退祛些，May，我还没放弃…只是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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