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诚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他原以为张素翎会劝他交出名单，不想她居然坚定地支持自己，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只恨老天爷捉弄，不能与她执手结百年之好。若不是四年前大哥与付天楠合伙骗自己，说她给谢远哲守了三年后便嫁了人，自己就不会一时冲动娶了叶采莲，现在木已成舟，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与她就再无可能了。他昏沉沉地枕在她的腿上，任她的手温柔地捋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只觉得这一刻是如此幸福。即使出不了这牢房，也知足了。
“渴……”
张素翎大声喊来士兵，让他们再倒了一碗水，她将碗口轻轻凑向杨瑞诚的嘴边，不想他喝一口便喷了出来，夹杂着丝丝血迹沉到碗里。张素翎心疼地拍拍他的胸口道：“慢点。”她呷了一口带血的水，觉得有些凉，于是含在口中把水温热了一会儿，将自己的双唇贴向了他干裂的嘴上，杨瑞诚一惊，举起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张素翎张口放了几滴水到他的口中，杨瑞诚只觉这水是世上最奇异的灵丹妙药，身上的疼痛瞬间消失，他张开嘴，祈求更多，张素翎便一口一口将一碗水全喂他喝下。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就像在喂泊帆吃药一般，儿子生病时，她总用这种方法哄他喝中药。倒是杨瑞诚羞涩得不敢抬眼看她，抑制不住全身的躁动。
张老爷一个时辰后把该带来的人都带来了，分别进了牢房给两人处理伤口，士兵们见张建川那耀眼的肩章，忙挺直了上身敬礼，不敢再发出声来。张建川居高临下地问：“是谁抓的人？敢抓到老子头上来了！”
“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李团长见他都礼让三分。”
“马上把人给我放了！”
“长官，我们只能听命李团长，没他的命令我们不敢胡来啊。”
张建川忽然掏出手枪，指着士兵的脑袋厉声道：“你他妈活腻了！”
张老爷赶紧拉他住道：“川儿，别乱来！”
张建川未放下枪，喊道：“三哥，带人走。”
杨瑞安应“好”后便蹲下，让张素翎扶着杨瑞诚起身。
张老爷吼道：“都别胡闹！国有国法，川儿，叫你把枪放下！”
张建川用枪管顶了一下士兵的脑袋“呸”了一声，将枪收了起来，士兵松了口气道：“长官，您要不和李团长说声吧，我们只是跑腿的。”
张老爷在杨瑞诚背上撒上药粉，用纱布给他层层裹起，骂道：“狗日的真是狠！”
张素翎道：“国共不是刚刚签了条约和解了吗？怎么又偷偷抓人？”
杨瑞诚缓缓道：“那是表面和解，都在暗地里行动，迟早……还要打起来，我不想再参与，就退伍，大哥不让，我和天楠是偷着回来的。”
张老爷道：“这刚打完鬼子，百废待兴，不一起合作治理好国家，却要明争暗斗，遭罪的还是百姓。”
杨瑞诚道：“干爹，不谈政治，他们怎么争斗随他们去，我只想回来好好过日子。”
张老爷道：“你是对的，抽身而退，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后悔当初没让丰儿回来，现在你们全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你、三儿、川儿都别往外面瞎跑了。翎儿快去找李团长问问，川儿去给你嫂嫂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让她想想办法把诚儿和天楠弄出来。”
两人出去后不久，便各自带回了消息，张素翎说李团长也无权干涉此事，只能替杨瑞诚说说情，不再对他用刑，至于要关到什么时候，还得听上面的命令，可能要准备些赎金。张建川说嫂嫂这就动身回来，已经派人打听这事，让家人不要着急。
这时外面响起了嘈杂声，原来是特工们又抓了三人回来，张老爷定眼一看，居然是十几年前王家铺带头闹土地革命的那伙人，杨瑞安也认出来了，个头最高的那人是八年前与自己打架的王震坤，他们垂头丧气地被押进了牢房，关在杨瑞诚的对面。为首的特工见牢里来了这么多人，严肃地问看守的士兵道：“牢门怎么开着？怎么放这么多人进来？”
士兵结巴道：“他们……他们，是李团长的熟人。”
张建川从牢里出来笑道：“在下张建川，服役第73军军情处，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何处高就？”
特工见他的肩章，肃然起敬，心想小小年纪竟然是校级军官，忙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李如旌，就职中央情报局武汉分局。”
“那就是自家人了，我嫂嫂就在重庆中央情报局，叫赵皑云，不知您听说过她没有？”
李如旌一听这名字，浑身一哆嗦，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就是眼前这位年轻军官的嫂嫂，忙道：“失敬失敬！在下在赵副局手下做事。”
张建川一听这话来底气了，提高声调道：“你知道牢里关的是什么人吗？是我的二哥，你把他打成这样，是我嫂嫂指使的？”
李如旌一下懵了，辩不清这一家人倒底在唱哪出戏，杨瑞诚是赵副局指名道姓让自己抓的，现在怎么又成了她自家人？凭着职业的敏感警觉性，他知道不能说出实情，忙笑道：“他果真是您二哥？可他是共产党呀。”
“共产党怎么了？不也是打日本鬼子的吗？还不放人！”
这时守牢的士兵喊道：“李长官，您的电话！”
“我接个电话，等我一下，马上放！”
李如旌走后，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原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张老爷笑道：“还好有个神通广大的媳妇，这回没事了。”
张建川道：“我呕不下这口气，把瑞诚哥打成这样！”
杨瑞安道：“算了，别跟嫂嫂告他的状了。川儿，刚抓进来的那小伙子好像是王震坤，小时候老欺负你的那个。”
这时对面传来叫骂声：“杨瑞诚，你把我供出来，你不得好死！你不配做共产党员！我王震坤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建川定眼一看，窗格上王震刊愤怒的脸庞想挤出来，却卡了一半，憋得一脸通红，他幸灾乐祸地扬起了嘴角，心想这一家子当初把爷爷和爹拉到县上批斗，现在终于身陷囹圄，待会儿让李如旌好好伺候他们。早听说他们又在洪县翻云覆雨，说是要打鬼子，可洪县早在几年前就没了鬼子的影儿，他们打空枪啊！张素翎扶着杨瑞诚走出了牢房，他虚弱地说道：“我敢指着天发誓，我没出卖过谁。”
王震坤怒道：“那个国民党狗特物说的，是你供出来的！”
“他是挑拨离间，想从内部瓦解我们。”
张素翎瞪眼骂道：“狗眼看人低！一会儿连你们一起带走，别在这怨爹怨娘了！”
“你算老几？死地主婆！”
张素翎嗤笑道：“你再骂一声试试？不想出去了？”
王震坤不敢再言语，缩回了牢房中，这时李如旌回来了，赔着笑脸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刚刚赵副局来电话，把事情都说明白了，李某有眼不识泰山，惊动了张老爷，还请赎罪。”
“澄清误会就好，下次抓人前多打听打听，别自家人都不认识。可以走了吧？”
李如旌弯腰笑道：“当然，当然！”
“还有我们呢！”王震坤又探出脑袋叫道，“别忘了我们呀！”
张素翎指了指他道：“李长官，他们犯了什么事？要不您就行个方便一起放了吧。”
李如旌摇头道：“这可不行，上面特地交代的。”
张建川道：“姐，你管人家闲事干嘛，咱们走吧。”
王震坤破口大骂道：“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不枪毙老子你他妈就没种，国民党狗特务！现在你呼风唤雨，总有一天叫你们都完蛋！天下是老百姓的！不是你们这群人模狗样的畜生的……”还没等他骂够，李如旌一枪打在门上，子弹穿透铁板，击伤王震坤的肩膀，他坐了下去，缩到墙边哭喊着继续骂：“狗日的！老子出来叫你百倍偿还！你狠！你现在张牙舞爪的，等国民党下台，老子叫你爬！……”
张建川心想你骂吧，待会儿有你好果子吃！共产党都是不怕死的，像瑞诚哥这样才是真汉子，哪有像你这样的，你还没被关几分钟呢，就想出去了！哪配共产党这三个字？就你这样混入共产党队伍，有朝一日若是得天下了，还不一样是小人得志，不把当初得罪你的人统统杀光才怪！他“呸“了一口，与杨瑞安一道分别背起奄奄一息的付天楠和杨瑞诚，离开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