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却哭得更狠了：“三哥，我想你，三哥，我好想你……”

杨瑞安终于憋不住了，哽咽道：“川儿，我也想你，我白天盼，晚上盼，日日夜夜，盼了你八年，我以为你没在了。”

张建川早已泣不成声：“三哥，我也一样啊……我也一样生不如死的等了你八年……你还活着，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杨瑞安用大拇指的指甲挑去自己的泪水，很自然地像小时候哄他一样说：“川儿乖，别哭了，三哥好着呢。”

“三哥，你等我，我这就回去。”

“别，你好好在医院待着，我马上就去怀化找你，你伤着哪儿了？”

“我没事的，就胳膊上扎了几个弹片，已经取出来了。”

“跟我说实话。”

“真的，不信你问李眉秀。”

这时赵皑云示意杨瑞安把话筒拿给她，笑道：“川儿，你快回来，你三哥就在重庆等着你，你要当兵嫂嫂支持，但不能上前线，嫂嫂给你俩另外安排。”

“你让三哥接电话。”

赵皑云捂着话筒，轻声与杨瑞安道：“你可得把他劝回来！别再胡闹了。”

杨瑞安道：“川儿受伤了，送去怀化医院的都是重伤员，让他先好好养伤吧。”

越皑云道：“那你留下来，你在重庆不怕他不回来。”

杨瑞安点点头，接过话筒道：“川儿你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嗯！”

杨瑞安挂了电话后，望着一脸气愤的赵皑云道：“嫂嫂，我不能留下来，川儿在医院需要我。”

赵皑云道：“你就助纣为虐吧！你可知道你干爹干娘成天以泪洗面，急成什么样了？张家就川儿一根苗，他要是再……”

杨瑞安道：“嫂嫂，人各有命，是福挡不住，是祸躲不掉。阎王要我三更死，不会留我到五更，既然我和川儿八年前都没死，那就不该死。你就成全我们的心愿吧。”

蔡佳君道：“你不要这么自私！”

杨瑞安道：“请你尊重别人的想法，我参军与你无关，川儿回来不回来是他自己的决定，我无权替他做。”

赵皑云道：“只要你不去，他肯定回来，我就给你们办退伍。”

杨瑞安道：“嫂嫂，你想错了，川儿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这八年没有变，那他就一定会有骨气地坚持到底，我若做逃兵，只会与他分道扬镳，只会让他瞧不起，我们就做不成兄弟了。”

赵皑云道：“他是为了给你报仇你才参军的，现在你没事回来了，他还参什么军。”

杨瑞安道：“嫂嫂，我相信川儿不仅仅是为了我，更为了他自己的承诺，大丈夫应该一诺千金，嫂嫂难道希望我们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么？”

“你们没有对别人发过誓，只是自己年幼时的决定，决定是可以改变的。”

“我们对自己的良心发过誓，这比对别人发誓更有分量，不说为了黎民百姓，就是为了我爹，为了张爷爷，为了建丰大哥，我们也要亲手把鬼子打回东瀛老家。嫂嫂，你是深明大义的人，不会与别人一样不明事理吧。”

赵皑云知两个弟弟都是巧舌如簧，说不过他们，又听他提建丰，有所触动，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去吧，但如果川儿真有个旦夕祸福，你怎么向你干爹干娘交待？”

杨瑞安坚定地说：“我不苟活。”

“嫂嫂不是这意思，无论怎样，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多想想家中亲人。”

杨瑞安点点头：“嫂嫂，那我这就走了，你也多保重。”

赵皑云硬塞给杨瑞安一些钱，又拿来一堆吃的，坐上汽车亲自把他送去了火车站。回来的路上，她有了主意，既然劝不动两个倔强如牛的弟弟，那就找关系把他俩调离前线，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哪个部队，让父亲办这事应该不难。

张建川自从与杨瑞安打完电话后，明知火车最快也得三天才能到达，还是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每天都从医院溜出来，去火车站迎接他。当一辆接一辆的火车从西驶来，他便翘首以望，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三哥的影子，尽管他还不知三哥如今是什么模样，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一眼就能在人群里认出他来。月升日落，思念如同火车轮起步的铿锵声，越来越急切，直到第四天傍晚，从贵阳驶来的列车缓缓进了站，张建川望着越来越近的车头半天停不下来，恨不得跳到铁轨上去，把它挡停。他轻轻解下自己左臂上的绷带，怕被三哥看见，解了一半又缠紧，心想骨头要是长歪了就惨了。当火车停下，越来越多的人挤下火车时，他忽然躲到了柱子背后，心脏狂跳不止，虽然脑中已经演绎过无数遍重逢的画面，但在这一刻到来时，他却无比地胆怯。

杨瑞安在火车上已经看见了弟弟，川儿穿着军装，那高高的个头，在人流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识出。他从行李架上拉出嫂嫂塞给他的东西，放到坐位上，等待着所有人都下了车后，才缓缓站起，人未相认，泪已先流，川儿果然像极了建丰大哥！当他再次扭头向窗外望去时，却不见了弟弟的身影，心想他是不是在人群中搜寻自己去了？杨瑞安提着行李，尽量走得稳一点，不想让弟弟看见自己一瘸一拐的模样。他前后查探了半天，都找不见弟弟，急得大叫起来：“川儿！”

一个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三哥……”

杨瑞安回过头一看，一个眼中噙满泪水的绝色男子正痴望着自己，他的眼睛虽然有些红肿，但无法掩饰那一抹与生俱来的深情万种，乌黑而透亮的瞳孔里没有了别的影子，只印下了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他浓密的眉毛，仿佛不堪承受太多的感伤而压低了眉骨，随着脸上肌肉的抽搐而颤抖；在高耸的鼻梁下，鼻孔因强忍着酸痛一张一翕，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的下唇用力挤着上唇，以至于印迹分明的人中都不见了凹凸，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道不明。

杨瑞安手一松，行李掉在地上，他一大步跨过去，抱住他的肩膀，把他深深地藏进自己的怀中：“川儿，我的……川儿！”

张建川环抱着杨瑞安的背部，下巴夹紧他的肩膀，用耳朵厮磨他的耳根，放肆地痛哭起来：“三哥，三哥……我恨你！我好恨你！”

杨瑞安使劲挤掉自己的眼泪，拍着他的后背笑道：“苦了你了……你恨吧，你揍我几拳吧。”

张建川破涕为笑道：“那太便宜你了，不把你千刀万剐剁了吃了解不了恨。”

杨瑞安却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川儿，你可知三哥也一样想你……想得恨不得把心都剜出来。”

张建川把他掐得更紧，由笑又转为哭嚎：“三哥，你剜我的心吧……是我把你丢下不管，是我的错。”

“两个大男人也不怕丢人！”李眉秀的声音忽然响起，她也是来接杨瑞安的，见他们搂在一起旁若无人地痛哭，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杨瑞安松开弟弟的肩膀，顺手就捏到了他的胳膊，摸到硬硬的夹板，惊问道：“手怎么了？”

“没事，就扭了一下。”

杨瑞安问李眉秀：“他的手怎么了？”

李眉秀道：“摔断了，没什么大碍，夹一个月，长定型就可以取夹板了。”

杨瑞安责怪张建川道：“你还骗我！”

“本来就没事，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