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重庆了，昨天上的火车！我前天看见你的模样就怀疑是你了，唉呀！我要是早来问你就好了！”
张建川看人来人往，忙把李眉秀拉到一边，急切问道：“你确信真是我三哥吗？他真的还活着吗？”
“这还能有假？他等了你八年啊！以为你死了，一个月前就和我在重庆参军打鬼子给你报仇！”
“那他八年为什么都不回家找我呀？！”
李眉秀就把杨瑞安的事向他娓娓道来，张建川听得泪水止不住地淌，在医院的廊道里旁若无人地抽泣。李眉秀怕他丢人，忙拉他到后院。心疼地埋怨道：“人都活着呢，哭什么呀！你怎么也当兵了？不是在读大学吗？”
张建川知道自己失态，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道：“一个月前我看到有征兵，就偷偷报了名，还没毕业呢，我和三哥当初约好要一起参军打鬼子。”
“我们是二月初二那天报的名，是不是在总统府旁边？两个征兵的一胖一瘦，瘦的戴个眼镜？”
“是呀！我也是二月初二那天报的名！”
“头天晚上你是不是坐在江边？杨瑞安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像你大哥，还叫我看。”
“对对！你们是不是在江边烧纸？”
李眉秀目瞪口呆，连声答道：“是是！那天是我姐姐死后二七，我们在江边烧纸。”
张建川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好，眼皮耷拉着，嘴角却禁不住扬了起来，八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感叹道：“老天爷既怜悯我张建川，又非要捉弄我，把三哥送到眼前，我却没认出他！”
李眉秀乐道：“你们两人都活得好好的，这下圆满了！你有多长时间假期？要不偷偷回趟重庆去找他？”
“嗯！我先给嫂嫂说一声，让她去学校通知一下，有人找我的话，就让嫂嫂把他留在重庆，等我回去，不过那就违反纪律了。”
“没事，按时回来就行，你嫂嫂的爸爸不是部队里很大的官吗？让他跟你们头儿打个招呼。”
“好，哪儿有电话？我这就给我嫂嫂说声。”
杨瑞安到达重庆后就直奔重庆大学，他一瘸一拐地走进管理处询问张建川，工作人问明他的姓名后，将一封信交给他，只见上面写道：“瑞安，我是嫂嫂，你到重庆后按下面地址速来我家，川儿在等你的电话。”
杨瑞安问道：“张建川不在学校吗？”
“一个月前参军走了。”
一听这话，杨瑞安心里凉了半截，刚刚的兴奋劲儿化成了惴惴不安，他拿着信木然地走出管理处，边跛边跑直奔学校大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嫂嫂家。
赵皑云在家中已经等候多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便知是他来了，开门后就看见一名高大威武的国军士兵站在门口，那宽宽的肩膀，笔挺的腰杆，轮廓分明的五官，虽一脸的茫然，仍不失朗朗硬气，除了杨瑞安还能有谁！赵皑云上前抱紧了他，失声哭道：“三儿，真的是三儿么！你还活着呀！”杨瑞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安慰道：“嫂嫂，我活着呢，你一点没变，和八年前一模一样。”赵皑云放开他，破涕为笑：“都长这么大了，嫂嫂快认不出你了，快进来。”
杨瑞安瞥见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一脸复杂的表情望着自己，他从她的脸上隐隐看出了当年的影子，问道：“这是……蔡佳君吧？”
赵皑云笑道：“是，你还认得出来呢！”
蔡佳君意味深长强颜欢笑道：“杨瑞安，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杨瑞安不知她话中带刺，礼貌地笑笑：“多少次死里逃生，天不绝我没办法。”
“真是福大命大！”
杨瑞安想起弟弟，忙问道：“嫂嫂，川儿怎么回事？怎么去当兵了？”
蔡佳君插嘴道：“不都怨你！你把张建川害惨了，他以为你死了，要去打鬼子给你报仇，一点都不顾我们，不顾爹娘，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加起来也没你重要。”
杨瑞安一听这话，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川儿没变，他还记得当年的承诺，还想着给我报仇。但蔡佳君的语气让他有些气愤，她那张嘴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丁点儿没变。他本想骂一句“你算老几？关你屁事”，但还是歉意地笑道：“都是我不好，川儿现在人在哪儿？”
赵皑云道：“在怀化军区医院里呢，说受了点小伤，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的。”
杨瑞安心里一沉，那里基本都是重伤员，小伤是不会送到怀化医院的，自己刚从那里跑出来，怎么川儿又进去了？忙问：“他没跟你说哪儿受伤了吗？”
“他不说，这孩子脾气犟得不行，当初去参军先斩后奏，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还用了假名，我都找他一个月了，他前天才告诉我化名张全，在73军做通信兵，眼下和日本鬼子打得正紧，我得想办法给他弄回来。”
杨瑞安听到这个名字，一捶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打在伤口边，痛得龇牙咧嘴，埋怨自己道：“错过了错过了！李眉秀在医院看到他了，还说他长得像建丰大哥，我就一心以为川儿在重庆读书，没过去看一眼，妈的，我怎么就这么蠢啊！”
赵皑云问：“你腿上受伤了？”
“嗯，不碍事，嫂嫂，这里我不能久留，我得赶回去找他！”
“别急，等他来电话，你先劝劝他，让他给我滚回来，旁人话他不听。”
蔡佳君道：“他就听你的，他的生死就在你手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脱不一干系！”
杨瑞安忍不住沉着脸道：“乌鸦嘴，不用你插话。”
蔡佳君站了起来咬牙切齿：“你……”
杨瑞安还不知她与张建川已经定婚，心想川儿的事用不着她来指手划脚，再说当兵就是要打仗，哪有刚上战场受伤了就要临阵脱逃的，自己绝不会做逃兵，川儿肯定和自己一起，更不会做个胆小的鼠辈。
赵皑云打圆场道：“都这么大了，还争吵，你们小时候还没吵够呢？”
杨瑞安笑道：“我才不和她吵，小时候都是川儿和她吵。”
蔡佳君气得瞪着茶几，恨不得在他的茶杯中倒上致哑的药，给他灌下去。赵皑云细细问了杨瑞安这几年的事，又把张建川这八年如何度过的一一告诉了他，杨瑞安强忍着泪水听完，这时电话响了，赵皑云忙接起问道：“川儿吗？”然后高喊了一声：“三儿！快接！”
杨瑞安坐在沙发上迟迟不敢站起身，仿佛腿上压了千钧一般，他木然地望着嫂嫂，只觉得刚刚喝下的茶水在喉咙里回流，他憋了一口气咽下，打了一个闷嗝，伸手摁住沙发的扶手又松开，把指头握得“啪啪”响。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却变得胆怯，不敢听弟弟的声音。“川儿，我朝思暮想的川儿！当年你叫我三哥的声音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现在是否已经变了？我不敢去听，真的不敢。”
“快点啊！愣着干嘛！”
杨瑞安双手支着沙发，把自己托了起来，缓缓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川儿？”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他又问了一句：“是川儿吗？”
话筒中传来颤抖的哭声：“是我……是，三哥……”
杨瑞一听“三哥”这两个字眼，泪水潸然而下，他把脸转向墙壁，低头使劲眨了眨眼睛，不想让嫂嫂看到，千言万语汇成热泪，滚滚滴落到地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强憋着声音道：“川儿，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