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一口，别说再坚持一天，哪怕是一个小时也够呛，鬼子又增兵两个团，只要再开火，新宁怕是要夷为平地了。他抽了半截，扔在地上踩灭，镇定道：“杨瑞安，你带后勤的几个人守北面，一定要给我打出架势来！决不能让鬼子摸到咱们底！”

“是！”

“兄弟们，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了！都别指望还能活着回去，都给我狠狠打，就当这条命已经没了，让鬼子看看咱们74军“铁军”的称号是不是白取的！就是死，一人都给我拉上十个垫背的！咱们都是英雄，新宁的百姓会记住咱们！”连长举起手枪，有力地喊了一声“誓死保卫新宁！”

“誓死保卫新宁——”

城墙上的血迹干了，又被新的血迹覆盖，百姓们搬来一袋袋沙包，被打烂后又压上了新的沙袋。子丨弹丨钻进沙子中，听不见声响，就像死神悄无声息的脚步。新宁的门前就是资江，那是国军最坚固的堡垒，鬼子只要未摧毁城墙，消灭国军，就休想渡资江。新宁百姓们不愿弃家园逃走，要与国军一起坚持到最后，年轻的小伙子们主动要求参战，被连长拒绝，他让大家先把粮食运出城，藏到新宁背后的山上，鬼子若是攻破新宁，要在第一时间逃走，城北的人备好船只和竹筏，来不及走山路的，就顺水逃生。

对岸的枪声响得比前两日更密集，敌人来了后援，火力明显大增，城墙上的青砖都快被子丨弹丨砸成粉齑，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鬼子不敢再强行渡江，渡一个死一个，渡一船死一船，于是另谋蹊径，沿江逆水而上，想在新宁县以南三公里处强行渡江。杨瑞安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带着后勤部的五人沿江边爬边走，一路小心跟随，他们每人背着一口铁锅，活像五只大乌龟。杨瑞安见江边一处有芦苇丛，忙和队友闪到后面，开始数有多少鬼子往北迁移，结果数不过来，太多了。队友道：“咱们五人对付这么多鬼子，就是千手观音也忙不过来呀！”杨瑞安笑道：“子丨弹丨来了咱们一缩躲锅下，就是机枪也不碍，这个好发明应该全军推广。”刚说完这句，对面的鬼子就发现了他们，一阵狂扫，他们忙卧倒，打弹打在锅上“啪啪”直响，震得背上生疼，顿时五口锅破了三口，不是破成洞，而是碎裂。战友笑道：“真不该听你的，全碎了吧，生铁的又不是橡胶，背这东西还害事！”

杨瑞安骂道：“操他娘的！老子的锅呀！老子的炒菜锅呀！”

几人滚着散开，便伏在地上朝对岸开火，与敌人对峙。子丨弹丨飞来，有的穿过一旁的芦苇丛，有的打在江水中“咕隆咕隆”响，有的在水面划过一条涟漪，比小石块落水声还轻。五人紧贴着岸堤，一动不敢动，听对岸的枪声，怕是有四五百人在同时开火，而他们四周又没有掩护，要是再对峙下去，鬼子不用瞄准，乱枪也能把他们打死。

杨瑞安拿破锅的碎片挡在头前，浑身僵得动不了，别说朝对岸开枪了。忽然铁片猛烈一震，他的掌心一阵巨痛，原来子丨弹丨击穿了铁片，钉在手上，还好没有击穿手掌，倒是碎铁片渣子插进了掌心。他咬紧牙关，一块一块把碎铁片拉了出来道：“咱们退后面去，在这当枪靶子呢！”

“别动，后面高，更当靶子！也别开枪，就让鬼子当咱们死了。”

果然，鬼子猛打了一阵后，便起身继续行军，战友掏出兜里的纱布，给杨瑞安的手掌缠上，见他痛得龇牙咧嘴，笑道：“叫你以后怎么炒菜！”

“还好有锅挡着，不然刚刚那一枪就打头上了！”

“杨瑞安，咱们五个人走吧，那么多鬼子，要是强行渡江，咱们挡不了啊，纯粹就是去送命！”

杨瑞安脸色一沉，大吼一声：“你敢！老子第一个毙了你！”

其它三人也骂道：“怕死还来当兵！长屌却没种！”

杨瑞安厉声道：“走！走前面，敢跑！”

于是一行五人忙朝山上钻去，避开河道，继续跟进，以免与鬼子发生正面冲突。当他们又跟了鬼子两公里后，对方停止行军，开始砍树制筏。杨瑞安道：“咱们按兵不动，等他们上了筏后划到跟前来再打，一次性解决，别暴露了。”五人在树林中埋伏三个小时后，鬼子木筏制好了，便推到水中准备渡江。杨瑞安虽然早知日军有四五百人，但当他们一只接一只把木筏抬到水中时，黑压压的一片，他还是紧张得眼皮直抽搐。日军很快划到江心，每只木筏上有十来人，一半人划水，一半人举枪朝岸上做好攻击姿态。杨瑞安的神经绷得快断了，枪柄在他的手中被握得湿漉漉，他咽下一大口口水道：“再等等，听，听我口令，咱们一齐打！”

就在这时，离他们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片激烈的枪声，杨瑞安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江心的鬼子纷纷倒下，掉到水中。他顾不得多想，忙叫道：“打！打！”五人齐扣动扳机，朝水中一阵狂射。被击中的鬼子掉进水中，未中枪的也纷纷跳进资江，靠着木筏掩护，朝岸上开火。他们不知道我方埋伏在何处，就感觉子丨弹丨从树林中雨点般飞来。岸上的鬼子全部散开，钻进丛林中，用机枪朝我方扫射。双方都躲在树林中，谁也打不着谁，对峙了一会儿，枪声稀疏了下去。江水把木筏和尸体冲到了下游，水中侥幸逃过一劫的鬼子扒着木筏，随波逐流，不敢开枪暴露行迹，只能吃力地划着水，想把木筏拉到对岸。

这时埋伏在杨瑞安不远处的那队人现身了，他们都是平民装扮，却个个背着步枪，腰上别着手枪，还挂着手雷手榴弹，鄙夷地望着穿国军服装的他们，从身边疾步奔过，朝下游追去，总共有一百来人。

杨瑞安起身想询问一下，惊鄂地发现队伍最后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自己的二哥杨瑞诚！虽然八年没有见面了，但二哥的脸就是化成灰也认得。他结巴道：“二、二、二哥！”

杨瑞诚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脸，也惊得像见到了鬼一样，忙大喊道：“大哥！大哥！快来！”

队伍最前面的杨瑞捷急忙回身跑来，杨瑞诚用手指着杨瑞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哥！是我呀，我是三儿啊！”

杨瑞捷一看他的脸，简直与爹爹一模一样，颤声叫道：“三儿，你还活着呀！你怎么还活着呀！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三兄弟抱在一起，热泪滚滚……

但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们要去追击江中未死的鬼子，杨瑞捷带着三弟和其它四名国军一起，赶上木筏，将剩余敌军击毙江中。对岸的日军也赶来支援，但已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捆好的木筏随江水漂远。他们此次侧攻计划失败，气急败坏地辙回新宁对岸，集中火力攻打县城。杨瑞安则把两个哥哥带回，与一百多名***游击队员共同守卫新宁。

原来杨瑞捷一直活动在湘西一带，受组织委托发展地下党员，此前接到上面命令，说国民党73军来电，守卫新宁的74军支撑不住，求助***游击队，让他速去支援。于是他就赶来新宁，没想到遇见分别八年亲弟弟。他原以为三弟死在了南京，不想他却活得好好的，长这么高的个头，还当了兵上前线打鬼子。当杨瑞安把这八年的经过向大哥讲完时，杨瑞捷埋怨道：“你怎么不先回家？你要参军打鬼子找我呀，上县上一打听就知道我在哪。”

杨瑞安笑道：“现在不是一样么？”

杨瑞诚语重心肠地说：“不一样，咱们一家是***，你怎么能当了国民党的兵？”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打鬼子嘛！***和国民党不早就编到一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