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佳君说：“跟我讲讲你们小时候的事呗，我想听听。”
张建川摇摇头苦笑道：“算了，有什么好讲的，人都没了，讲了难受。”
蔡佳君搂紧了他的胳膊，细声道：“假如他还活着，你们应该会一起念大学，一起毕业。”
“是啊，三哥脑子不比我钝，我们早就约好一起读大学，然后一起回张家庄，我做老爷，他当管家。”
“真羡慕你们，有个可以掏心掏肝的兄弟。”
张建川笑了，马上又叹了声气：“唉，老天有眼无珠，要早早收了他，要是他活到现在，让我见一面，就是让我明天去受炮烙之刑，我也心甘如怡啊！”
蔡佳君道：“你呀！他毕竟是你的兄弟，又不是与你白首成约之人。”
张建川很想驳她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但考虑到她的面子，笑道：“他是可以为我舍命之人，这份情义又岂是你能悟透的？”
蔡佳君醋意萌生，望着江水道：“如果我掉进江里了，你会舍命救我么？”
“那还用问么？”
“那如果我和你三哥一起掉下去了，你先救谁？”
“三哥水性比我好，他会救你，不用我动手。”
“假如他不熟水性呢？”
“你这个问题很无聊。”
“我就想知道答案。”
“救三哥。”
“为什么？”
张建川有些恼怒了，不耐烦道：“因为他救过我，我要还他。”
蔡佳君放开他的胳膊，扭头盯着江水道：“如果他没救过你，我知道你一样会先救他。”
“知道就好，你明知他没在了，还问这种问题，对三哥是大不敬，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又来撩我不快。”
蔡佳君听他这话，气得眼泪就下来了，撅起嘴巴任斜眼瞪着江堤抽泣。张建川也窝了一肚子火，懒得搭理她，要是换成别人，早翻脸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江堤上，等她收场，就隐隐看见江边不远处有人烧纸，似在祭奠亲人，边烧边哭叫着“姐姐啊……姐姐”，凄惨的声音和茫茫的江水让他触景生情，对三哥的思念不住地翻涌，鼻子也酸了起来。
烧纸的人正是李眉秀和杨瑞安，今天是李眉清死后的“二七”，按习俗要烧纸钱祭奠。李眉秀说姐姐死在长江里，就在嘉陵江边烧了十几刀纸，然后把纸灰撒进江中，希望嘉陵江水能把它带到南京。做完了这些，她的小腿已经跪得发麻，眼睛红肿，在瑟瑟冷风中不肯起身，杨瑞安在一旁安慰了半天，她才止住了哭声缓缓站起来，差点跌倒，杨瑞安赶忙伸手扶住她，慢慢往回走。他忽然看见江边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人，那背影极为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轻声与李眉秀道：“你看那人像不像我大哥张建丰，背影一模一样。”李眉秀回头看了一眼道：“我不记得了，军装不都一个样。”杨瑞安摇摇头苦笑道：“是啊，军装看起来都一样。”
蔡佳君见张建川也不过来哄自己，自知没趣，就止住了哭声，怨道：“回去吧，冷死了。”
张建川起身望着她，没好气道：“哭够了？你知我不喜欢听什么，非要拨草寻蛇，被咬了又要哭。”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别的事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唯有这事不行，我会较真。”
蔡佳君心中如同被蛀虫钻了几个洞一般，这个蛀虫就是杨瑞安，八年了，建川念念不忘他这个三哥，变本加厉，对这个话题越来越敏感，对谁都可以瞬间撕破脸。自己为他掏心掏肺，竟比不上一个死了八年的人。她嫉妒甚至憎恨杨瑞安，如果不是他的影子像个鬼魅蛊惑了建川的心，他不会对自己总是这个态度。况且杨瑞安躲着他这么多年不见，让建川以为他死了，居心叵测，定是个险恶之人。他此番来重庆，装成厨师，还不知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张建川见她发呆，神色凝重，怜她虽争强好胜，但毕竟是个女子，也就不与她计较了，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搂着她的肩膀回家。他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却搜肠刮肠想不出，只得沉默地望着前方。他惊奇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对男女在散步，正是刚才烧纸的那对，男人的身影与德叔竟有八、九分相似，一样的头发头型，差不多的身高。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推着蔡佳君就想过去看看他的正脸，不想他们拐进了一条巷子就不见了人影。
“真是怪了!”
蔡佳君问：“什么怪了？”
“刚才那人怎么一拐进去就不见了。”
“那人有什么奇怪的吗？”
“像我德叔，就是三哥的爹。”
蔡佳君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必是德胜楼新来的厨子杨瑞安，于是推着张建川快走，说：“你德叔哪有那么年轻？看花眼了吧。”
“呵呵，是看花眼了，我德叔早没在了。”
“今天来有件事要跟你说，差点忘了，明天我爸请人在家里吃饭，你也过来，认识一下，是外交部的人，嫂嫂还托他把你弄进去呢。”
“不想去，你家亲朋好友真多，今天应酬这个明天应酬那个，好烦呀。”
“烦也不行啊，为了你的前途。”
“我真想回家种田去，跟我爹学医，男耕女织，自食其力，丰衣足食，怕你受不了这委屈。”
“我没事，你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陪着，嫁鸡随机，嫁狗随狗。”
“那我就是鸡狗了？哈哈！明天我不去行吗？我请你吃饭，就昨天咱们去的那一家，菜真好吃。”
蔡佳君又是一惊，心想这绝不行！绝不能让他见到杨瑞安，现在他心里已经被杨瑞安占满了，要是知道三哥没死，那他心里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况且杨瑞安的底细还没有摸清，万一真是鬼子派遣来重庆的特务，那建川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若是杨瑞安真的清清白白，早就应该来找建川了，干嘛躲躲藏藏，化妆成厨师？
她咬咬嘴唇道：“我不去那一家吃饭了，今天我又和那个老板吵了一架，因为昨天给咱们做菜的那个厨子跑掉了，他骗我说还是那个厨子做的，我第一口就尝出来了。”
“哦，那算了吧，我还想着带嫂嫂过去尝尝呢。”
“我家厨师做菜一样好吃，明天把嫂嫂也叫来吧。”
“好嘛。”
第二天中午，张建川与嫂嫂在准岳父家吃完饭后就赶去工作，他看见路上停了几辆军车，前面立了两张桌子，贴着一张大纸，上书五个大字“征兵报名处”。他心中一阵狂喜，忍不住朝车窗外多看了两眼，见已经有人在报名了，兴奋地把自己的手指头捏得啪啪响，终于盼到了！终于可以上战场完成和三哥的约定了！他怕嫂嫂看出自己的异常，故作镇定与她聊工作的事，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他趁机溜出来，司机问他要上哪儿，他大手一挥说声“不用麻烦了”，就径直朝征兵处跑去。
征兵处的人见他穿着军装，又见他肩上的军衔，肃然起敬，立刻站起来行了个军礼。张建川笑道：“这是我哥哥的衣服，他牺牲了，我是来报名参军的。”
征兵处的人盯了他一眼道：“军服是不能随便穿的。”
“呵呵，知道了，这不想参军嘛，盼了好久今天终于盼到了。”
“填一下表，有什么特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