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醒了，他才知我不是日本人。他本想把我交给鬼子处置，却可惜自己一身好手艺没了传人，于是就收我做徒弟，教我厨艺。为了活命，我尽力巴结奉承，讨得他欢心，又因为他不管教我做什么菜，只需一遍我就能记住，他很是喜欢，慢慢对我就越来越好了，这么多年，我心里也早把他当成这营区唯一的亲人了。我总想方设法逃出去，被抓过两次，鬼子说再让抓着就直接枪毙了。师傅让我好好待在营区做饭，说以后等我长大了，会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他说，我有个弟弟逃回去了，我们相约同生共死，如果他不见我回家，会以为我死了做傻事的。师傅就问，你弟弟是不是骑着一匹黑马逃走的？我说是，他就说自己来南京那日早上，看见路上死了一匹黑马，几只野狼正在啃尸体，还有一个孩子已经被吃得面目全非，野狼见他来，就全部散开了，他见孩子身上挂了块玉配，一看色泽，便知是奇珍异宝，就摘了下来。他拿出玉配递给我，我拿出自己的一比，当时就傻了。”
李眉清道：“这或许是你师傅故意骗你的，怕你再逃走，让你死了心呢？”
杨瑞安道：“我也这样想过，但他所说的黑马是我‘溜烟’假不了，他以前又没有见过‘溜烟’是吧？再说川儿的玉佩更假不了，他带着从不离身的。我多希望他说的是假的，我也一直这样骗自己才撑到了今天——挖到头了！别说话！”
杨瑞安放下铁锹，开始用手轻轻挖土，很快扒开了一个西瓜大的洞口，他谨慎地探出半截脑袋，只见一道光柱扫了过来，他急忙缩回头，没有被照到。杨瑞安开始数“一、二、三……”当数到三十三时，光柱又从洞边掠过。杨瑞安道：“我们每个人有三十秒的时间爬出去，我先上去，然后拉你们，我们贴着墙走，他们难注意到。”说罢他就把洞口扒开，估摸着能钻出去时，等光柱扫过，他敏捷地钻出洞口，趴在地上滚到墙角，再等探照灯再次掠过，他匍匐到洞口将李眉清拉了出来。
当他准备再去拉李眉秀时，探照灯忽然在洞口定格住了，鬼子在墙头高喊着：“…………发现情况！”只听见墙上嘈杂声一片，杨瑞安朝洞口急声轻喊：“眉秀！缩到后面！鬼子要开火。”
还没说完，子丨弹丨便骤雨般打在洞口，把地上的石子击得崩裂直响。杨瑞安与李眉清俯在墙檐下一动不敢动，混乱中他听见鬼子喊“…………菜园里”，心里一沉，要是让鬼子发现了储藏室的地窑，那李眉秀就腹背受敌，没法逃了。他轻声道：“我去吸引鬼子，你去拉眉秀，轮胎带上，你们直接跳江里！别往中间划，我在前面守着你们，若是不见了我，你们自己走自己的！”李眉清慌乱地点点头，这时鬼子又叫道“…………快去下面搜查，菜园里有地道！”千钧一发之际，为了救李眉秀，杨瑞安豁出命了，他猛地窜到前方，边跑边回头向墙上开火，大喊着：“…………去死吧！老子在这里！”
只见墙头的士兵倒下一个，被铁丝网挂住，惨叫个不停。几条光柱把杨瑞安锁定，他左躲右闪，旁边就是江边的树丛，为了吸引鬼子的注意，他故意不跳进去。鬼子在墙头乱成一团，叫喊着“…………是厨子！就是他，特务”，全部跟着杨瑞安的身影向东跑去。李眉清见机爬到洞口轻声喊：“眉秀，快出来，轮胎！”李眉秀伸手递出塞出轮胎，皱紧了眉头憋着一口气痛苦地说：“姐，你和杨瑞安快……快逃吧，我肩上被打中，活不了了，别管我……快走呀！”李眉清赶紧伸手搀住她的腋下，把妹妹往外拖，李眉秀痛得咬紧嘴唇，怕叫出声来，她双腿在洞壁上乱蹬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了上来。这时一群鬼子从营区的大门冲出，李眉秀塞给姐姐轮胎，把她往路上推，吃力道：“姐你快走，跳江里去！快啊！”李眉清什么话也不说，一手抓着轮胎，一手推着妹妹的腰就朝对面江边跑去。
鬼子发现了她们，大喊大叫着冲来。十五的月亮把江水照得闪闪发亮，此时正值严冬，寒气逼人，那冰雪消融化开的江水，更是冷得刺骨。李眉清顾不得多想，把轮胎往妹妹身上一套，圈牢在她的腰上，就把她推下了一米多高的堤坝。李眉秀在水中被冰得一个激灵，早已忘了肩膀上的疼痛，大叫着：“姐，你快下来！”江流速度很快，把她向东冲去，她伸手在水中乱抓，想让自己停下来等姐姐。
李眉清镇定地站在江边，朝水中喊了声：“你先走，我随后就到！”说罢便又回头朝西跑去，与江流方向相反。她想吸引鬼子，以保妹妹安全。鬼子用电筒光照见她，便一窝蜂地朝她追来，枪声响起，在夜色中回荡，江边的树木似乎都在瑟瑟发抖，揪心地看着这场围猎。李眉清的举动无疑是自投罗网，她在江堤上跑得磕磕碰碰，不一会儿就被鬼子团团围住。
“…………国民党特务，留下活口！”鬼子的话还未讲完，一声枪响，李眉清侧身倒地。误开枪的士兵被领队的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又被一腿踹倒。李眉清捂着被打中的肚子，双目瞪直了地上的石头，颤动着双脚想缓解疼痛，她滚着身子，扒在地上，弓起了后背，把头埋进土里，用嘴咬着地上的土块，只觉得肠子被人扭了无数圈打了几个结，没了喘气的力气。这时领队的走了过来，蹬了她一腿，再用腿尖挑起她的肚子，想把她翻过来。李眉清惨叫了一声，痛得无法哭出来，只求快点解脱。她用力一翻身，见自己离江堤沿仅一步之遥。领队怕她自寻短见，在她身上岔开双腿挡住，喊了两个士兵就来搀扶她。她扭动着肩膀拒绝了，忍着巨痛自己慢慢爬起，耷拉着眼皮瞪着鬼子。
“…………带回去审问！”领队一声令下。
还未等鬼子伸手，李眉清拼了全身的力气一蹬双腿，就朝后栽了下去，掉进江中。鬼子乱成一团，朝江中连打了几十枪。夜色中的长江轻拍着江堤，李眉清的鲜血在水中交融，江水吞没她温暖的身躯，卷去了远方。月光依旧寒冷，凝视着滚滚一江东去的波涛，似乎读懂了李眉清最后的念想：眉秀，姐姐先走一步了……
杨瑞安跑过了营区，墙头上的鬼子就没法再追，只胡乱地朝路上开了无数枪，他继续向前跑了一段路，见鬼子没有追来，便钻到了江边。虽然明月高照，他还是辩不清江面上是否有人漂来。他蹲下守了一会儿，听见营区前枪响的声音，怕李家姐妹出事，心急如焚，急忙又沿江向回跑去。这时水中李眉秀看见了他，无力地喊了一声：“杨……杨瑞安！”他朝水中一看，见只漂来了一个人，忙问：“还有一个呢？”李眉秀嘤嘤道：“我姐姐……她，她……呜……”杨瑞安随着江流急步边走边说：“别哭，我先把你拉上来，再回去找她！”李眉秀道：“别……我姐姐没了，你别回去再送命了……”杨瑞安道：“李眉秀，你尽量往边上划，我拉你上来。”说罢他解下裤腰带，拴牢一根路边的树杈，趴在堤上，将树杈丢进水里。李眉秀伸手抓住，将手腕缠在裤带上，杨瑞安道：“两只手啊！”李眉秀道：“被打断了。”杨瑞安吃了一惊，赶紧把她拉上了岸，取下她腰上的轮胎道：“快把衣服脱了，穿我的，冻死了吧！”李眉秀已经被冻得全身麻木了，她边哆嗦着边大声地哭喊了起来：“姐姐啊……都是我害得你！”杨瑞安赶紧捂着她的嘴巴：“先别哭，把鬼子引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