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张建川大叫一声，伸手拉他，杨瑞安轻声道：“小声点！”他向脚下看了一眼，隐隐发现自己离地面并不高，他踢了踢脚下石壁，石块掉下去的声音再次证明下方一两尺就是地面。他想放手下来，忽然想起弟弟，忙道：“快趴我背下爬下去，不高！”张建川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后，托住他腰身道：“放手，我接你！”杨瑞安道：“你放手，是斜坡，我下去就倒你身上了！”杨瑞安转了个身，贴着石壁放开手，熟练地将身子向后仰去，毫发无损地下了坡。他们抓紧彼此的手，向山脚逃去，渐渐就看见了鬼子停在山脚的摩托车，一共有七辆，其中一辆上面坐着两个鬼子，其它六辆都是空的，溜烟就拴在不远处。鬼子的电筒光还在山上晃动，有两条灯光在向他们的方向慢慢逼来。
杨瑞安摸出腰上的手榴弹轻声道：“你悄悄去牵马，我把那两个鬼子炸了，然后咱们骑马跑。”
张建川道：“三哥！我和你一起。”
杨瑞安摸摸他满脸的血痕，心疼道：“川儿乖，听我话。”张建川咬咬牙，就悄悄钻到“溜烟”旁边解绳子，“溜烟”见到他后高兴地叫了一声，立刻引起山下鬼子的警觉，他们正准备下车查探时，被杨瑞安扔过去的手榴弹炸得车毁人亡，杨瑞安又扔了一颗炸最前面的一辆摩托车，顿时零件碎片横飞，车子倒在路上，挡住了其它摩托车的去路。山上的鬼子听到爆炸声，电筒齐刷刷照来，朝山下胡乱放枪。张建川立刻跨上马，朝大路骑去，大喊道：“三哥，快上来！”
杨瑞安在灌木丛中像兔子一样一蹦一蹦窜了过去，他抓紧弟弟的衣服，敏捷地踮着马镫，一掀右腿，就安安稳稳地坐定，他边拍了一下“溜烟”的屁股边大喝一声“驾”，马儿就超轶绝尘般飞驰而去。山上的枪声密集地响起，鬼子朝山下涌来，手忙脚乱地搬着摩托车的残骸，气急败坏，他们被两个孩子彻底激怒，哪肯轻易就让他俩逃走，于是全部跨上摩托车，一路追去。
杨瑞安不停地夹击着马肚子，丝毫不敢懈怠。他亲手杀了两个鬼子，若是他们再追上来，他知道与弟弟必死无疑。背后的枪声又渐渐响起，并且摩托车声也越来越近，“溜烟”挥动着四肢，发疯似地飞奔，驮着主人逃命。黑夜像毒汁淹没了山林，吞下前方的大路，无边的恐惧似丨毒丨品侵蚀了两个孩子的头脑，控制了他们的灵魂。听着越来越频繁的枪声，他们求生的欲望愈加强烈。杨瑞安心中一声一声地呐喊着：“我的好马，加油！我们仨要一起活着离开！”
杨瑞安听到子丨弹丨削过了路旁树叶的声音，从他身旁“唰啦”一溜滑过，丛林里休憩的野鸡惊得振翅落荒而逃，留下几声惊悚的尖叫。冬夜的寒气快将杨瑞安的双手和耳朵割裂，逼得他眼泪滚滚。他使劲眨吧几下，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不敢掉以轻心。“溜烟”忽然惨叫了一声，连着颠簸三下，杨瑞安同时感到小腿一阵巨痛，心想完了，中弹了！
那颗子丨弹丨擦在“溜烟”的肚子上，击中了杨瑞安的小腿，他痛得脊椎绷直，双手瞬间失去了气力，接着，温热的血就“哗啦”地往冰冷的腿上冒，顺着脚踝浸透了袜子。杨瑞安感觉自己的脚趾头在情不自禁地乱颤，无法控制。他忍着巨痛，不敢伸手去摸，也不肯吱声，怕弟弟慌神。摩托声越来越近，前方的大路也被灯光照得越来越亮，杨瑞安急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忙喊道：“川儿骑马！”张建川接过缰绳急道：“三哥你要干嘛？”杨瑞安伸手向弟弟的腰上摸到手榴弹，狠声说道：“炸死狗娘养的！”他回头瞅了一眼，看鬼子离自己仅有二三十米远了，毫不犹豫地拉下手榴弹的绳索，使劲向后抛去。
“轰隆”一声，背后就传来摩托车相撞的声音，“溜烟”立刻就与他们拉开了距离，杨瑞安掏出手枪，推开保险栓，将手放在腰间朝后放了一枪，因为从未打过，这一枪把他的手腕震得发麻，手枪差点脱手掉了下去。鬼子又跟了上来，朝他们猛开火，“溜烟”此刻正好途经一个弯道，避开了子丨弹丨。杨瑞安用左手握紧右手腕，抓紧枪柄，朝后瞎放了几枪，把子丨弹丨打得精光。他把枪一扔，马上换了一把，又朝后一顿瞎打。鬼子眼看又跟紧了，而“溜烟”粗气直喘，好像跑不动了，蹄声明显不对，三重一轻，就好像以前它的蹄子上扎了根钉子跑动的声音。杨瑞安心里一凉，“溜烟”怕是也中枪了，他伸手在马屁股上一摸，就摸到一滩粘糊糊的血，他感觉背上的那根脊梁似乎瞬间碎裂。完了，今天和川儿都得死了！
他抱紧张建川的腰身，将脑袋在弟弟的背上狠狠压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肉里钻出羽毛来，抱着弟弟飞走。小腿上的巨痛让他快忍不住了，他嗓子里咳了一声，想哭却没哭出来。“不能死！绝不能死！我死了也不能让川儿死！”他高高抬起头来护着弟弟，把他整个人都罩进自己的怀中，给他挡子丨弹丨。他心想：“川儿，我的川儿啊，我一定要救你！”一个计划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容不得多想就立刻下了决心：“反正我腿上血快流完了，横竖是个死，我跳下去炸鬼子，给川儿挡一会儿，‘溜烟’也挨了枪，驮不动我们两个人，怕它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川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将来给三哥报仇，给你德叔、大哥、爷爷还有姐姐报仇！”
杨瑞安把弟弟腰上的手榴弹都摘了下来，朝后望了一眼，鬼子的一辆摩托车又逼近了，他看准前方路边的灌木丛，飞身跳了进去，摔得前仰后翻，他顾不得疼痛，拉出手榴弹的引线，就朝摩托车砸去。那车子被炸得翻了几个滚，坐在里面的鬼子被高高抛出，顷刻毙命。溜烟感觉主人掉了下去，它顾不得后方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刹住了蹄子。张建川尖叫道：“三哥！三哥！快啊！”
杨瑞安喊道：“你快走！快走啊！”
张建川跳下马，赶紧跑来搀扶一瘸一拐的哥哥。杨瑞安从他的腰上拔出一把手枪，就把他往前推吼道：“叫你快走！”。
张建川急道：“三哥，你被枪打着了！？”
杨瑞安吼道：“叫你快点上马！”这时鬼子后面的摩托又逼近了，溜烟不住地嘶鸣催促两个主人，张建川搀着哥哥就是不放手。杨瑞安只得由他将自己扶上了马，当他牵住缰绳正准备跑时，杨瑞安又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摔倒在地，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溜烟”的后膝盖狠狠敲了一下，吼道：“驾！驾！”“溜烟”忍不住疼痛，又听见主人口的“驾”，似大火烧着了尾巴，疾奔而去。路上传来张建川凄厉的叫声：“哥，三哥——”
杨瑞安听着他的声音，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前日的温存在眼前闪过，他默念着：“川儿，你说黄泉路上要陪我，但前夜我已得到了你的身子，三哥今生已经足够，不要你陪了，川儿，我的川儿，今生永别了……”
杨瑞安爬到路边的灌木丛里，见鬼子只单独追来了一辆摩托，他瞪大眼睛，露一脸无畏的凶相，一拉引线，将手榴弹直接扔进了车里，把鬼子炸的血肉横飞。此刻他的手里只剩一颗手榴弹，鬼子又有两辆车追来，他果断地炸了后面一辆，前面的鬼子急忙刹车，以为敌人在后方，马上调转车头。杨瑞安一颗心终于落下，川儿安全了！他趴下一步一步爬向灌木丛的深处，就听见身后鬼子也钻了进来，边叫骂边搜寻自己。他翻了个身，摸出手枪，仰面看着天上的星星，又看见了天河二与天河三那一对兄弟。他微笑了一下，心想，川儿不仅仅是我的兄弟，他还是我的人，我算没白活，等我死了，我会保佑他的。杨瑞安的脑袋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发困难，而腿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懒得去管了，心想就这样死吧，总比一会儿被鬼子搜到再打死强，他闭上眼睛，感觉越来越冷，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脊令山
第三章
民国三十三年，国立重庆大学，嘉陵江畔，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