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子的尸体渐渐变黑变大，鼻孔里流出水来，杨瑞安与弟弟轮番劝慰嫂嫂，她才答应弟弟们去把儿子埋了。杨瑞安心疼地问：“嫂嫂你想不想吃东西？咱家地窑里还有肉罐头，我和川儿拿来给你吃。”赵皑云想开口拒绝，却发现嘴唇已经粘在一起分不开了，她缓缓地摇摇头。张建川拿来凉水，用手指蘸着给她湿湿嘴唇，她用舌头轻轻舔了舔，气若游丝地说：“你们别瞎跑送了命，你们要好好活着……”张建川道：“嫂嫂，没事，我和三哥都会说日语，鬼子会当我们是自己人的。”赵皑云无力地笑了一下：“你们一看就不像小鬼子。”杨瑞安道：“那嫂嫂你等一会儿，我们去要点热水给你喝，再吃点陆大哥拿来的干粮，顺便去找个好地方，让大侄子入土为安。”赵皑去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喂嫂嫂吃了东西和药物后，让张继开着守着嫂嫂，就去找地方埋大侄子，他们看见安全区里的人个个饿得有气无力，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商量着回家去地窑里拿东西分给他们吃。杨瑞安抱着愣子，与弟弟惴惴不安走在一片狼籍的街上，就像走在死神的祭坛，到处都是烧毁的房子，横七竖八的尸体东陈西列。有日本兵拦住他们，张建川就昂起头，不可一世地提他是谷寿夫的外甥，日本兵立刻绷直了上身，毕恭毕敬地请他们过去。杨瑞安庆幸道：“陆大哥教的这招果然管用！咱们连谷寿夫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张建川道：“应该是个大官吧！”

两人回到家后，在未烧掉的杂货间找来铁锹，于一棵大树下挖了个坑，杨瑞安又找来木板，钉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小棺材，将侄子放进去匆匆埋了。他们磕了几个头，朝废墟望去，这里承载着他们太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已变成了坟场，就像亲手苦心经营的麦田，当自己怀着满心的喜悦去收割时，却被大水全部冲毁，颗粒无收。杨瑞安捡起地上的砖块，使劲砸向废墟，不觉潸然泪下。房子没了，大哥没了，侄子也没了，都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毁掉了一切。他牵住弟弟的手，抹掉眼泪，狠狠地说道：“杨瑞安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做人！”张建川也擦干眼泪道：“张建川立誓，倭寇侵我中华，掠我金银，杀我同胞，我一定会去当兵，接过大哥的枪，手刃倭寇，以鬼子的血，祭我死难同胞！”杨瑞安捋了捋左手的衣袖，掏出匕首，咬紧牙关，扎向自己的胳膊。张建川放开哥哥的手，把胳膊伸给他道：“你来，我不敢。”杨瑞安把匕首递给他：“自己来，有什么不敢的！”张建川接过匕首，朝自己胳膊上试了两下，一闭眼就扎上去，感觉并不有想象中那么疼痛。他将自己的胳膊与哥哥的并到一块，两人的血就交融在一起。

“三哥，我们要一起上战场。”

杨瑞安点点头：“嗯！不求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死了，我绝不苟活！”

张建川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你若死了，黄泉路上一定有我陪你，埋也要埋在一起！”

他们找来布条，互相包扎了一下，就下到井中搬干粮和药材，两人扯了地窑中铺盖的面料，将干粮卷成一大包，扛到了安全区，分给那些饥饿的难民。张建川从父亲那里学过一些中医皮毛，普通的感冒发热他还是略懂用药，况且地窑里藏的那些药材都是配伍好的，上面写明了治什么病，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西药，他不会使用，都拿来交给安全区那些忙碌的外国人。张建川与哥哥一起在空地上生起了火，煎中药给生病的难民喝，给受伤的人上药粉包扎伤口。人们都奇怪两个日本小孩怎么会来安全区做这些事，杨瑞安总笑着回答：“我是中国人，穿成这样好运东西进来。”

赵皑云在吃了一些食物与药物后，身体慢慢缓过来，她喝止两个弟弟再往外跑，但拉不住他们，看两人几次运东西进来都完好无损，又听了他们轻描淡写路上的经过，也就由着他们去了。张建川每次都会带一盒肉罐头过来给嫂嫂补身子，但她总省给弟弟们吃，一家人你推我让，最后还是分给了那些伤兵残将们。赵皑云能下地走动时，去了安全区的管理中心，在那儿找到一份差事，填补感情的空缺。她四处发电报，写稿件，向外界求救，告之南京正发生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一个能顶几个。

杨瑞安给李眉秀留了最后三罐肉罐头，但一直没有遇见她，不知她与家人在哪个位置，安全区内有医院和好几所大学，人山人海，想找出一个人，颇有些困难。杨瑞安把罐头藏好，他想李眉秀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也许过两天就来探望了。他很感激李眉秀不求回报地帮自己那么多忙，若不是她，嫂嫂怕早已因愣子早产死掉了。

安全区的粮食和药品短缺日益严重，不断地有人冒险出去找食物，但去了都不见回，日本兵整日在安全区外巡逻，不错失任何一个杀人游戏的机会，他们还会找一些无端的理由来安全区抓人，将他们在门口砍头示众，制造恐慌，想把里面的人活活困死。杨瑞安与弟弟搬来的食物杯水车薪，渐渐地窑里的藏货只剩一半了，但他们又不忍看着安全区的人挨饿，还是义无返顾地运送干粮。他们没想过给自己留一点，因为从小就没挨过饿，不知道饿的滋味，偶尔做坏事被饿一餐那都是家中天大的事，第二顿又会被家人全给他们补回来。

如此过了七八日，当他们又准备去搬干粮时，在安全区门口遇到了陆子崎，张建川兴奋地叫道：“陆大哥！你怎么来了？好些天没有见着你了！”

陆子崎伸手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脸蛋，心疼地说：“你们怎么瘦了一大圈，是不是没有东西吃了？”

张建川看见他的手上包扎着纱布，忙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陆子崎笑道：“被人一枪打穿了，不碍事，我身上伤口多了。”

张建川问：“被谁打的呀？你姑父吗？”

陆子崎道：“他的特卫救了他，不然他就死在我手下了。”

杨瑞安忧心地说：“那他不追杀你吗？”

“看我姑姑的情分上，他饶过我了，希望我回军队继续跟着他圣战，我说回去考虑考虑，他就放我走了。”陆子崎递过手中的袋子笑道，“来，我给你们拿吃的过来了。”

杨瑞安道：“安全区里的人都饿着肚子呢，每天吃的粥越来越稀了，这样下去，都得饿死，鬼子倒底什么时候才肯收手啊，难道真的要把南京的百姓全部杀光吗？”

陆子崎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要不我想想办法带人出城吧，能带多少是多少。”

张建川兴奋地说：“我早就想了，我有个主意，三哥不同意，你看行不行？”

“说来听听。”

“你看，到处都是死人，许多人就曝尸在外，鬼子也懒得烧懒得埋，不如咱们让安全区的人去抬这些尸体，往城外扔，然后借机跑掉。”

陆子崎点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杨瑞安道：“鬼子都把尸体往江里扔，会让你带人往外抬？”

张建川道：“这样吧，就说这些尸体都染恶疾，不宜往江里扔，最好提抬到城外烧了，省得把他们也染上。”

陆子崎一拍大腿：“好！我去多弄些日本军服和枪来，让部分人装成是士兵，押运他们出城，然后再去弄个通行证。两个活人抬一个尸体，一次就能轻松转移几十人！”

张建川道：“给三哥弄套军医穿的白褂子，让他装成验尸官，装模作样地在街上验尸，免得搬尸体被怀疑。”

陆子崎瞅瞅杨瑞安，笑道：“有点年轻，不过戴副眼镜，戴上帽子，应该看不出来。”

杨瑞安道：“陆大哥，军服好弄吗？尤其那个通行证？要不要多弄些过来，发给这里的人，出城后再收回来，循环利用？”

陆子崎道：“军服没问题，通行证上面有日期，弄多了怕引起怀疑。”

三人一拍即合，兴奋不已，低下头来为这个计划作周密布置，能遇到的情况全部考虑进去，所有该准备的都细细准备妥当，以防万一。张建川没敢告诉嫂嫂，怕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