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在墙外聚集，张建丰听脚步声和说话声，推算大概有二三十人，他不敢轻举妄动，屋子里十几人的性命全在自己手中。他转身去厨房，将所有的刀具都搬来，镰刀，西瓜刀，钉锤，铁锹，一人分了一件，郑重交待：“咱们怕是活不过今天了，能和诸位死在一起，是我张建丰的福气，反正投降也是死，还不如多杀几个鬼子，都打起精神来，给我们城墙上死去的战友们报仇！”众人说道：“张哥，能和你死在一起，也是我们的福气，本来就应该死在光华门的，侥幸多活了一天，让我们多杀几个鬼子，死了也光彩！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报仇！”这时鬼子从墙外扔进了几个手榴弹，把房门炸开了，张建丰沉住气，探出头来见有两个鬼子翻墙进了院子，举起枪扣动扳机，鬼子应声倒地。外面忽然没了声响，死一般的寂静，众人以为鬼子知难而退去搬救兵，张建丰狐疑地闪到厨房中，见鬼子从后院爬进来七八人，他举起枪瞄准，却发现没有了子丨弹丨，急忙喊道：“在后面，快！来一半人！”鬼子听到喊声，齐刷刷朝厨房的门窗上扫射，张建丰感觉小腿上一阵剧痛，支撑不住，身子向一边斜去，摔倒在地上。鬼子绕到一侧，向门窗上泼煤油，一把火将屋子点着。两个士兵冲过来想把他拖回堂厅，张建丰吼道：“别他妈管我！打鬼子！”还没等他收口，两人被鬼子密集的子丨弹丨击中，与张键丰倒在了一起，其它人全部卧倒，分不清鬼子到底散在了哪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大火烧着屋梁的声音像是燃放的鞭炮。张建丰忍痛道：“不能出去，出就是死，去屋里把被子全找出来，都湿上水，披身上防火，有水子丨弹丨打不穿。”
几人冲去屋里，找出所有被子床垫，湿水后给张建丰盖上一床，搀着他拖去堂厅。他听见墙外传出更多的脚步声，看来鬼的增援来了，张建丰的小腿上血流不止，他撕开衬衣在小腿上裹了两圈道：“都数数还有多少手榴弹，多少子丨弹丨，别浪费。”“张哥，我还有两个。”“我这有三个。”这时鬼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门口架上了机枪，张建丰道：“扔一颗出去，把机枪炸了！”身边的士兵起身拉开引线，刚扔出去，就被墙外石窗边守候的鬼子两枪撂倒，直接击中脑袋，手榴弹在院子里炸了，没有击中止标。鬼子的机枪手闪到门边扒下，就朝屋子一阵狂扫，两个士兵隔着厚厚的被子中弹身亡。众人只好退到厨房，这时大火已经烧旺起来，鬼子继续在屋外泼汽油点火，滚滚浓烟呛得大家都睁不开眼睛。
院前的机枪没有停火，继续扫了一阵，十几个鬼子立刻冲进来，埋伏在院子中的大树背后。他们又向屋子里扔了几颗手雷，顿时堂厅的门窗全部炸烂。鬼子用中文喊话道：“投降！”躲在厨房的众士兵道：“张哥，咱们冲出去，被他们打死比在这烧死强！”张建丰的腿依旧在冒着血，他感觉心脏变得特别沉重，快跳不动了，他喘着粗气道：“还没等你站起来就是死，你怎么冲！”这时他隐隐听见井口传来哭声，心跳瞬间加快，他心想糟了，儿子哭了！鬼子也听见了哭声，派了一个兵四处打探，当他走向井口时，张建丰扔了手榴弹出去，把他炸得身首异处。儿子像是受到了惊吓，哭声越来越大，张建丰心急火燎向屋外放枪，想用枪声掩盖儿子的哭声。鬼子见屋里人还不投降，全部朝屋里开火。士兵们鸟伏兽穷，被逼到绝路，终于忍不住了，齐刷刷站起来，就向屋外冲去，边跑边朝院子瞎放枪：“老子跟你拼了！”所有人都没有跑出十步路，全部倒在血泊中。
井下的赵皑云自从听到第一声枪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于是钻出洞口，想顺着绳子爬上去和丈夫一起应敌，却愕然发现绳子已经不见了，她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抬头望着井口一般大的天，泪如涌泉。她钻回地下室，吹灭蜡烛，怕鬼子来井边看见了火光。杨瑞安贴墙坐着，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李眉秀，三人手心都不停地冒着冷汗，外面的每一声枪响，都勒紧了他们的心，漆黑的地下室里，时间走得格外缓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都没有间断。杨瑞安心想，大哥怕是凶多吉少了，却又在脑中不断地勾勒大哥与鬼子拼杀，打胜了的场面，他把每一声枪响都当成了最后一声，然后大哥的声音就在井口响起：“鬼子都死光了！”他们谁也看不见谁，谁都无言，只有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给彼此坚定的信念：大哥一定会赢！
愣子忽然哭了起来，赵皑云在地铺上把他摸到怀中，给他喂奶，但他并不领情，张开嘴越哭越来劲，根本不含丨奶丨头。赵皑云怕是因为地下室沉年不透气，给他闷着，于是把他抱到洞口透透气，但他并没有止住哭声。这一哭便把鬼子吸引过来，赵皑云忽然听见井口边手榴弹爆炸的声音，接着一堆土块从井口落下，砸到她怀中，她赶紧把儿子抱回。愣子似乎知道了父亲有危险，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任母亲怎么哄都哄不住。
张建丰见所有兄弟都死了，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他诡异地笑了一下，挣扎着单腿站起来，右手攥紧两颗手榴弹，塞到脑后的衣领中，左手拉紧引线，装作投降，从屋子里慢慢跛着出来，嘴里大喊着：“我投降！我投降！”鬼子听到后在厨房门口团团围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张建丰左手缠紧引线，一圈一圈地在指头上绕着，忽然用力一拉，右手将两颗手榴弹向鬼子扔去，大喊一声：“见你祖宗去吧！”鬼子瞬间卧倒，但还是被炸死七八人，其它人趴在地上马上朝他开火……
张建丰的嘴角触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出来，但终究没有，他倒下时转了一个圈，看见厨房的火光将天空烧成了红色，像儿时和杨瑞捷一起放的烟花，欢喜地把草垛烧着；像自己考上大学那年，父亲在家里挂起的红灯笼，把屋檐照成了喜庆的颜色；更像结婚那天皑云当着众人面，自己掀掉红盖头，扔在天上漂荡……他终于笑出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溜烟”这时回来了，它去杨瑞安常骑它散步的公园里找了一圈，不见主人的踪影，又跑回家中寻他，看见火光冲天的屋子，吓得不住地惊叫。日本兵见闯进来一匹黑马，急忙关起院门逮它，“溜烟”满院子跑，就是不让别人碰，但最终还是被擒住。日本军官解下皮带，让其它人也解下，一条一条地拴成一根长绳，一头把张建丰的双脚捆住，一头在“溜烟”的脖子上拴牢，用枪托打了一下它的屁股，“溜烟”没动，日本军官又用力打了一下，它还是不动，气急败坏的军官端起步枪上的刺刀，狠狠地扎向马屁股，“溜烟”惨叫了一声，忍不住疼痛在院子里狂奔。日本士兵像是在欣赏一场游戏的盛宴，朝天上不断地放枪，惊得马儿发疯了似地乱窜。最后他们打开院门，放马出了院子，大半人都跑出去，跟在“溜烟”后面一路欢呼。
院子里还剩下十几个日本兵，他们跑进房子里翻箱倒柜抢夺财物，这时他们又听见了婴儿的哭声，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最后他们跑到后院中，听见哭声似乎从水井中传来，于是把井口围住，这时哭声却听不见了，于是朝井里放了几枪，继续守着。
井下的赵皑云怎么也哄不住儿子，她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井口有日本兵过来，她隐约听到他们说“…………も内部”（井里面），急忙捂住儿子嘴，不让他出声。日本兵朝井下打枪后，赵皑云被枪声震得脑袋发晕，右手死死地压紧怀中儿子的小嘴，不敢让他发出半点声音来，她心想只是捂着嘴，不堵他鼻子，应该不碍事。日本兵又打了两枪，所有人都吓得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喘。赵皑云感觉到了儿子在手中奋力挥动着四肢，反应有些过激，但她不敢放手，井下可是五条人命！建丰怕是已经没了，张家就剩建川一根苗，一旦让儿子嚎出来，五个人的性命都得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