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丰已经被日军投来的炮弹震晕,额头上鲜血汩汩往处冒,张继开赶紧趴在他身上,捂着他的脑袋,立刻感觉背上剧烈的疼痛,有几发子丨弹丨从他的背上擦过,把他的帽子击落,他顾得不痛,滚到一边,一只手匍匐在地,一只手掐住张建丰就把他往楼梯拖。这时他看见身后的城墙轰然倒塌,墙头上的士兵随着青砖一起掉了下去,侥幸活下来的纷纷向楼梯奔来,不敢恋战。张建丰忽然醒了,挣扎着坐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张继开往下拖:“快辙,鬼子炸蹋城墙了!”张建丰抓开他的手道:“谁下的撤退的命令?!”张继开急道:“再不辙就为不及了!”张建丰骂道:“没有命令谁敢辙!”说着伸手朝腰上摸枪,却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他夺过张继开的枪,吃力地站起来,指着逃过来躲子丨弹丨的士兵,怒气冲冲吼道:“都给老子守住!谁敢下这个楼梯,不用鬼子开枪,老子第一个宰了他!”
士兵们又各自归位,这时鬼子已经朝豁口涌来,张建丰看着他们逼近,急得抓心挠肝,高声道:“南京几十万人的性命就在你们手上,谁要是放一个鬼子进来,就是千古罪人!给老子扔手榴弹,有多少扔多少!”鬼子见这一伙人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又集中火力向城墙上开炮,尸体和活人都被炸得血肉横飞,守城士兵怯防勇战,但终不抵日军的疯狂攻击,几近全军覆没。张建丰只隐约看见涌来的鬼子越来越多,耳中似有铜锣声不断地敲响,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城墙的地面似乎一直在震颤不停,他分不清是炮弹轰击的还是自己的错觉,他额头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渐渐模糊了视线,他用袖子揉了下眼睛,只感觉天空与城墙都在旋转。这时城墙里响起了撤退的号声,张继开奋不顾身地向他扑来,把他压倒在地,跪着挪到了楼梯口,他再次晕了过去,张继开背着他仓皇下了楼梯。
谁也没有想到唐将军忽然下了撤退的命令,守城的将士们都准备决一死战,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所有人措手不及,逃亡变得混乱不堪,没有人告诉他们要逃到哪里,也没有人指挥按部就班地撤军,大家一窝蜂地逃到城里,冲向挹江门挤到下关渡口,这是南京最后的逃生之路,但渡船已于三日前全部销毁,失去理智的军民开始拆卸附近商铺的大门,汽车的轮胎,顶着刺骨的江水,涉险渡江,基本没有一个人活着逃走,全部冻死江中。岸上的人见逃生无望,折回城中,士兵们全部脱了军服,向金陵大学逃去,那儿是国际友人刚刚建立不久的南京安全区。
士兵们与张继开一起,把张建丰边抬边背地送回了家中,杨瑞安与弟弟见到大哥的惨状,吓得愣住不敢吱声,招呼大家把他抬到了另一间卧室,怕吵着酣然入睡的大侄子。赵皑云听见外面动响,急忙起身查看,见到丈夫一脸血疙瘩,呼吸瞬间停止,她以为丈夫死了,扑到他身上,死死抓紧他的衣服不肯松开。张继开道:“嫂嫂,快去打些水来,家里有药也赶紧拿来,张哥头皮上擦了一枪,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中弹。”张继开手忙腿乱地解开他的衣服查看,松了一口气,还好身上完好无损,庆幸他福大命大。这时张建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吃力地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光华门呢?”
“张哥,已经撤退了,唐将军下的命令。”
“鬼子,打进来了?”
张继开轻轻点了点头道:“没事,嫂嫂快给张哥擦擦,给他上药,我带大家出去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躲。”
赵皑云命两个弟弟去打水拿药,拉住了张继开道:“还往哪儿躲呀,南京现在是个死胡同,你们先去厨房擦洗一下,把衣服都换下来烧掉,装成平民。你们在南京有亲戚朋友吗?”
大家都摇摇头,赵皑云道:“那就都在我家待着,我家后院有地窑,什么东西都备了,万一鬼子真的大开杀戒,就全躲进去,今天好就在家中好好休息。”
张建川端来热水,与嫂嫂一起收拾了一下大哥的伤口后,就与杨瑞安一起去厨房烧了两大锅开水,又煮了一大锅面,给大家填肚子,然后安排所有人在家中休息。
第二天一早,张继开就出门打探情况去了,让他震惊不已的是日军在南京已经开始疯狂地屠杀平民,街上到处充斥着日本兵,他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抓捕撤退的国军士兵。赵皑云听后回到房里,把所有文件档案资料全部丢到炉子中烧了,又让大家赶紧去地窑躲起来。张继开道:“嫂嫂,你先带弟弟和侄子避一避,我再去街上看看,能不能带大家去金陵大学,那儿是安全区。”
赵皑云道:“你多加小心,一次带两人过去,别带多了,以免引起鬼子怀疑。”
张建丰道:“把家伙留下来,别揣身上,万一被搜着就逃不了。”
张继开带两人走后,赵皑云正收拾东西,准备让两个弟弟先躲到井下的地下室,这时李眉秀忽然气喘吁吁跑来,见到杨瑞安后用手支着膝盖,翻了翻眼睛道:“你们,你们大哥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昨夜回来的。”
李眉秀急道:“赶紧躲起来,鬼子,鬼子到处搜国军,刚闯进我妈的医院里,开枪把医院的人全杀了!”
杨瑞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李眉秀说的话,那些伤员都手无寸铁,鬼子怎么能如此丧尽天良。张建川回头看一眼家中的士兵,喃喃喊了一声:“大哥……”
张建丰上前问她“全部?一个不剩?”
李眉秀道:“所有人,不管是伤兵还是平民,见人就杀,还在门口架了机枪,跑出来的人全打死了,医院的医生护士也死了一大半,我和我妈我姐躲在厕所里,从后门逃出来的。”说罢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张建丰连骂道:畜牲!畜牲!三儿你们快去地下室,该带的都带上!”
杨瑞安拉起李眉秀道:“你不赶紧躲起来,还跑我们这儿,你不怕路上碰见鬼子呀!”
李眉秀哭道:“我担心你们,街上都在喊着鬼子要屠城了,怎么办呀!”
杨瑞安道:“别怕,你姐姐和你家人呢?都躲起来了吗?”
“我姐姐和我妈妈跑去鼓楼医院了,我爸爸从去挖战壕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昨夜国军都辙了,还是不见他的人影!”李眉秀说完又大哭起来。
杨瑞安道:“别瞎担心,会回来的!和我们一起先躲一躲,等过了风头,我和你一起找你爸爸。”说罢拉着她和张建川一起去房里收拾些钱财和必须品,就去了后院的井边,张建川对这口井心有余悸,迟迟不敢下去。杨瑞安一只腿缠住井绳,一只脚踩在铁桶上,让弟弟抱紧自己,众人扶着绳子和轱辘,把他们先送下了地下室。杨瑞安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把李眉秀也送了下去,李眉秀抱着他的腰,脑袋不敢靠近,羞得满脸通红。赵皑云这时抱来啼哭不停的儿子,把他绑在了杨瑞安的背上,心疼地亲了他一口:“愣子不哭,和伯伯先下去,妈妈马上就来。”
这时院子外面忽然嘈杂声一片,接着传来几声枪响,张建丰急忙扶着妻子道:“你快下去!”赵皑云坐到井口,双脚在绳子上绕了一圈,抓紧绳子道:“你们也快!”前院的门已经被急促地敲响,只听见几声鸟语吼了起来,“溜烟”发出一声警报,似乎已经感知危险的来临。大家将杨瑞安与赵皑云安全放到井下后,张建丰喊道:“快去抄家伙!躲进屋里。”众士兵得令马上冲进屋里埋伏在各个角落,张建丰从厨房拿起菜刀,奔到井边把轱辘上的绳子全部剁断,丢到井里。他冲回屋中喊道:“都他妈打准了,守好大门,鬼子进来一个宰一个,别浪费子丨弹丨!”
院门被撞开,“溜烟”又嘶鸣了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欲挣脱缰绳。鬼子冲进来三人,还未走出三步,就被屋里头埋伏的士兵击倒,后面紧接着又冲进来两个,一样被击翻在地,痛苦地在地上乱颤,往大门外爬去。鬼子警觉起来,不敢再往里冲,全部在墙外散开。“溜烟”受到了惊吓,拼尽了全身力气,终于挣脱了马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不见主人的身影,就向院门外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