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杨瑞安悄悄把大哥拉到后院问:“二哥是不是去找你了?没一起回来吗?”
杨瑞捷道:“你二哥被编制在我的部队里,不用担心,我这次是回洪县办急事,准备明天再回来看娘的,碰巧遇到了建丰,就一起回来了。”
“二哥与素翎姐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都说了,想安静一段时间,本来素翎两年前就许配给人了,他还不死心,现在伤心欲绝有什么用呢?况且我也不想素翎嫁给他。”
“为什么呀?”
“我早就想让你二哥参加共产党了,你建丰哥是国民党,嫂嫂又是搞情报的,到处渗透,素翎要是嫁给他,扯不清的关系,扯不完的事。”
杨瑞安疑惑道:“这和姐姐嫁给二哥有什么关系吗?你是怕嫂嫂让姐姐渗透你们的组织搅局?”
杨瑞捷苦笑道:“你懂得还真多。”
“我还就不懂了!我管你们什么党什么派的,我们和建丰哥像一家人一样,有必要这样各怀鬼胎,尔虞我诈的吗?”
“三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也不是大哥尔虞我诈,我一直就当建丰是亲兄弟一样,只是我们人各有志,各为其主。”
“各为其主可以,只要你们都是打鬼子。”
“那当然!”
杨瑞安顿了一会儿道:“你和二哥都当兵了,爹也没了,我怕娘一个人在家不行,我不想去南京念书了,可我又放不下川儿。”
“现在国家四分五裂,大的家不安稳了,顾小家不是男子汉所为,你将来也要为国效力,不能只缩在青龙山耕田种地,所以你要好好念书,娘有张伯伯和婶婶照顾着没事。”
“那你为什么不念书了?”
“我都已经毕业了,国民政府让大学奴化我们,再往下念就念痴了。”
两人正说着,张建丰走到跟前,他示意杨瑞安回避,借着酒劲,就与杨瑞捷攀谈起来,把把心中的疑惑向他心平气和地一一道来。
“瑞捷,我都在南京给你找好事情做了,你怎么偷偷就参加了共产党,也不与我商量一下?”
杨瑞捷伸手与张建丰在空中击了一下掌,像小时候一起干了坏事庆祝一样,两人的手在空中紧紧握着,就没有放开了。
“建丰,不要再为这个苟延残喘的落后的制度效忠了,你应该和我一起,为新中国的诞生贡献自己的光和热。”
张建丰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瞎闹瞎起哄,为恐天下不乱。”
杨瑞捷没有生气,握着张建丰的手打向他的胸口,笑道:“那就看最后到底谁赢,小时候比手劲我掰不过你,现在你可掰不过我啦!”
张建丰道:“你别被小人煽动,犯了糊涂,走上歧途,我是担心你。”
杨瑞捷道:“马车要被烧煤的火车取代,摇橹的要被蒸汽船取代,建丰,你别做临江之麋,至死不悟。”
张建丰道:“亡羊补牢,悔之不晚,你现在抽身而退,我依然可以给你一个大好前程。”
杨瑞捷道:“谢谢你的美意,你别遂迷不寤,船到江心补漏迟,来我这边,你会有更好的前程。”
张建丰知道无法再劝他了,加上有些困意,遂推着他一起回到屋里,睡在一张床上,让妻子与妹妹睡一屋。两人相视而笑,最后竟一起唱了起来,渐渐地就都没声了。
张建丰与谢远哲匆匆先回了南京,再一同奔赴上海,他让妻子先推了工作上的事,留在张家庄待产,但赵皑云不答应,她说现在国家危急存亡,每个党员都在忘我地为国家效力,自己怎么能养尊处优,再说川儿与瑞安还得在南京读书,没人看着哪行。张老爷也说让她多活动活动,天天待家里不动孩子难生产,他亲手给儿媳妇配了保胎丸,让她每日按量服用,包她生个大胖小子。赵皑云在家待了三日后,便要回南京了,但两个弟弟与妹妹都不愿意跟她回去,杨瑞安自是因为担心娘亲一个人在家做活累着,张建川说三哥不去他就不去。赵皑云唬着脸道:“你们两人又把陆先生的话当耳边风,不是说要好好补课,直接跳级早点儿念大学吗?”
张老爷道:“三儿跟你嫂嫂回去吧,你娘吃住都在我这儿,你家里的事,我都替她安排好,你留这能干啥?又不能挑又不能扛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杨瑞安抿了抿嘴道:“干爹,我能帮你收帐,给你赶车送货,我二哥也走了,我怕你也忙不过来。”
张老爷把两个儿子都揽进怀里,笑道:“忙得过来,只要你们好好读书,将来要干大事,要在洪县扬名立万。”
张建川笑道:“爷,洪县太小啦!”
张老爷抚摸着小儿子的脑袋:“嗯,有志气!对了,把‘溜烟’也带过去,它认主人啊!我喂它都不吃,瘦了一圈,承德就留下这么一个宝贝,它可能想三儿了……这不,三儿一回来,瞧它乐得成天叫,贼精神。要是它再看不见三儿,估计难活下去了。”
杨瑞安问:“我骑它到南京去吗?我不认得路呀!”
“我自会安排人给你边骑边渡地送过去,你们走你们的。”张老爷扭头转向女儿道,“翎儿也过去,你嫂嫂有喜,你不伺候着我还放心谁伺候啊!”
张素翎急道:“爹,家里的账本堆成山了。”
“爹请了个账房,明日就过来,你就放心走吧,再说过两个月就是你大喜的日子,爹不能到时还把你留在家里管账吧?”
张素翎道:“那明日我们跟嫂嫂一起走吧,你和娘要多保重!”
杨瑞安与弟弟下午骑着“溜烟”回到杨家墩,他见家里的柴火没有了,就和弟弟一起拉锯把院子里堆放的松树都锯成段,又找来斧头,全部劈开做柴火。两人忙得大汗淋漓,把柴火码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堆得竞高过了杨瑞安的头顶。张建川去井边打水,他想给哥哥洗把脸,杨瑞安上前夺过水桶,挥舞着胳膊,那水桶从井里冲出来,他熟练地伸手一接,举着不动了,显摆给弟弟看他粗壮的胳膊。
“快放下来,我先喝两口。”
杨瑞安把桶放下,张建川像只小狗一般跪在地上,双手扶着桶柄,将脑袋伸进桶里,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杨瑞安也跪到另一侧,用头顶将弟弟挤出桶,他们挤来挤去,活像两只未断奶的小狗抢奶喝。两人喝撑了后,见天色还早,就想一起去水里游泳祛暑,于是就骑着“溜烟”跑到张家庄的荷塘边,脱了衣裤就跳了进去。
张家的荷塘挤得像在赶集,荷叶错落有致,荷花亭亭玉立,像待嫁的新娘,难以掩饰脸上的那一抹娇羞。幽幽的清香弥漫在大路上,潜伏在茶园中,似是情人的细语,诉说着初逢的欣喜。夏虫早已按捺不住,在经过长时间寂寞的蛰伏后,躲在树梢振翅吟唱,与荷塘的蛙声明争暗斗,此起彼伏,各不认输。
两人躲在荷叶下,脚踩着淤泥,向荷塘的中心走去,那儿没有枝繁叶茂的荷花,只有清澈的池水与天空一色裁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了。那日万里无风,天高云淡,西斜的骄阳已经变得柔软,如昏昏欲睡的老者,在似是而非地聆听着孩子们的喧闹。杨瑞安与弟弟牵着手,一起仰泳在池塘的中心,在水面上划出一道一道的涟漪。他们看见天上飞过了白鹭,气定神闲落在荷叶丛中,还有几只捍卫领空的蜻蜓,追逐他们的鼻尖,任张建川挑衅地向它们吐水,依然视险如夷地一路驱赶异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