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翎开始为嫂嫂的生育忙起来,每天亲手给她熬鸡汤红枣粥,晚上又在灯下给还未出世的宝宝做老虎鞋,还缝制了许多小衣服,上面绣满了“寿”字。嫂嫂说:“肚子一点还没大呢,你急什么!”却笑着拿起小鞋子仔细观摩,直夸她的手巧。“等你和远哲也有了,我可做不来啊这些活啊,你多做些,给自己也留几双。”张素翎听到这话,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谢远哲对自己不比瑞诚哥薄,每天来家里想尽办法哄自己高兴,还憧憬着生一堆孩子,把奶奶烦死。他每次来只牵牵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仔细抚摸着,从来不会做过分的事。她心想自己与谢远哲的婚事是没法再变了,瑞诚哥也不知所踪,自己除了认命还能怎么样?她渐渐对他敞开了心扉,与他聊自己小时候的事,聊自己在德叔家的两个哥哥带领下怎么祸害人。谢远哲细细地听着,想把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在心里。他说上海在增兵,自己下个月也要调过去,要是三个月后回不来,就把她接到上海完婚,
张素翎道:“又要找仗了?上海不是英国人罩着,平安得很么?”
“不知道呢,日本人又在屯兵,看样子是没好事。”
“那你和我哥都小心点啊!”张素翎有些担心,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你最好有去无回,为国捐躯,我回青龙山等瑞诚哥回来”,她把自己吓得一个哆嗦,怎么能有这种蛇蝎心肠的想法!谢远哲又不是强抢民女、逼迫自己与他成亲,他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况且他至今不知自己与瑞诚哥的事。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为自己的邪恶念头忏悔。
白驹过隙,日月不居,转眼就到了暑假,张建丰打电话让妻子带着弟弟妹妹和谢远哲先回张家庄给母亲准备大寿,他随后就到,从上海路过南京就不停直接回家了。赵皑云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一会儿喊饿,一会儿喊撑,最后连喝水都要吐,她常向妹妹笑道:“肯定是个傻小子,不然没这么狠的!”张素翎道:“头胎都这样,我娘说她生我哥前差点没被他折腾死。”赵皑如道:“像你哥就好!五官分明的,可别像我,薄唇尖下巴,没福相。”
在他们回洪县的前一天,张继开托他的大舅子蔡博培给张夫人送来了寿礼,他带着女儿蔡佳君来到张家。张建川一看蔡佳君趾高气昂地走进自家院子,以为她带着老子来寻自己的不是,赶紧溜回屋里躲起来。他心想,这个小臭娘们,三天两头搬弄是非,几乎天天挨自己骂,就是不气不馁,一天不找骂就难受,这回带着老子来家里,是不是要和自己新仇旧恨一起算?
杨瑞安先去刺探了敌情,跑回来说:“不是来寻仇的,给你娘祝寿呢,嫂嫂喊你出去见见。”
张建川被哥哥硬拽进了客厅,蔡博培眯眼仔细打量着张建川,心想张家这小儿子生得好俊俏,眉宇之间已经有他大哥的气质,早闻他饱读诗书,乃麟之角虎之翅,他若是我儿子该有多好,可惜夫人就给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他微笑道:“果真一表人才啊!”
张建川早听嫂嫂说过蔡博培在南京是个有名声的人物,不敢怠慢了让哥嫂难堪,他本想喊他“蔡伯伯”,但仔细一想,张继开是他家的姑爷,是大哥的下属,那他就与大哥平辈,忙弯腰鞠躬道:“建川拜见过蔡先生,不知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先生豁达,原谅晚生无礼。”
蔡博培高声笑道:“免了免了!张家小少爷声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真气宇不凡,不愧东南之秀啊!”
张建川笑道:“先生过奖,建川惭愧,读书习字仅会寻章摘句,无尺寸可取,辱了东南之秀这个好词。”
“谦虚,谦虚了!”蔡博培笑得合不拢嘴,他平日里听多了女儿对张建川的的控诉,本以为他是个刁钻古怪的小孩,今日一见,心知肚明是女儿添油加醋了,忙说,“快坐!”
张建川在一旁坐了下来,见蔡博培的茶几上空空如也,忙问:“嫂嫂怎么没有给蔡先生看茶?”俨然是一家之主的口气。
赵皑云藐视了弟弟一眼,心里却欢喜万分,庆幸他今天表现还算正常:“水烧着呢,马上就开了。”
“我去看看。”张建川说完拉着杨瑞安跑去厨房,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壶开水进来,他把案子上的茶杯都冲烫一遍,熟练地泡起茶来,弯腰毕恭毕敬地给蔡博培上了一杯:“家里没什么好茶,都是老家自产的粗枝滥叶,若是苦了先生的口,还请多多包涵。”说罢又给一旁的蔡佳君上了一杯道:“妹妹请喝茶。”
蔡博培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恨不得一把抱过张建川说“做我儿子吧”。他微笑着点点头,对女儿说:“你看你建川哥哥多懂事!”
“他是装的,平时天天骂我!”蔡佳君鼓着嘴道。
“建川心直口快,若是平日对妹妹说了得罪的话,在此赔个不是,请妹妹勿放在心上,建川日后定严以律己。”
杨瑞安在一旁快笑出来了,心想你还想来兴师问罪,却被弟弟反将一军,任你有天大的理,也说不过弟弟巧舌如簧,看你那爹护谁?接道:“弟弟在学校有心护着她,佳君妹妹有时说话锋芒毕露,弟弟偶尔说她两句也是为她着想。”
蔡博培笑道:“丫头被她娘宠坏了脾气,委屈两位哥哥忍让点。放完了暑假,都要上中学了,麻烦你们多照顾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管教育,别由着她性子,脾气越来越坏,我可不想将来被她婆家人骂没管好。”
蔡佳君气得一句话说不上来,直把座位抓得咔咔响。
次日,赵皑云带着一家人和谢远哲出发回洪县,金顺与另一名长工赶着两辆马车去县上接大少奶奶一行五人,而张建川早已向县上的吴掌柜要了一匹马,与杨瑞安一起风驰电掣地骑回来,他好久没有与哥哥一起骑马了,激动得一路狂叫。六月的青龙山一片葱绿,山下的稻田已经微微露出了金黄色,在如火如荼的阳光下生机盎然地吐露着丰收的宣言。
杨瑞安路过青龙山时,与弟弟下马一起给父亲与张爷爷的棺木磕了几个头才回张家庄,这时张夫人与杨柳氏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了,两个孩子一下马就钻进各自娘亲的怀里不肯放手了。杨瑞安眼泪汪汪地说:“娘,我想坏你了,你都瘦了!”杨柳氏抚摸着小儿子的肩膀,觉得他变得结实多了,笑道:“想娘干嘛呀,不好好念书!娘不是好好的嘛!”倒是张建川没哭,张夫人早已泪水止不住了。
赵皑云一行人很快也赶回来了,谢远哲第一次来张家庄,被这里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住,不禁感叹道:“真是个好地方!等老了我要和素翎搬到这来住,皑云可得给我留间屋子收留我们啊!”赵皑云笑道:“老了大家都回来住,老宅子大得很,你们生再多的儿女都住得下。”张素翎面红耳赤道:“嫂嫂又瞎说了,这宅子是大哥和川儿的,我们回来住算啥!”赵皑云道:“你呀,要好好改改自己的思想了,女儿就不是人了?我爹就生了我一个,他的东西不都得留给我!”谢远哲道:“现在这世道谁知道呀,日本鬼子不消灭干净了,将来这地方难说会一直太平下去,东三省多少家破人亡的,希望别殃及这里。”赵皑云道:“哎呀你这乌鸦嘴,赶紧吐吐口水!”
张建丰也连夜赶了回来,凑巧的是他在洪县遇上了德叔家的大儿子杨瑞捷,张建丰把心里所藏的疑惑全部憋住,避而不谈政治,还像小时候一样热情地与他说笑打闹,杨瑞捷说有重要的事情办,明日再回家探望,张建丰不由分说硬拖死拽地把他拉回了张家庄。
杨瑞捷的到来,给张老爷莫大的惊喜,他早闻洪县的鬼子是大侄子带人一举消灭的,又加上一年多没有见面,见他回来,一句话没说就紧紧地抱住大侄子,想着死去的兄弟,浊泪纵横,还不停地念着杨承德的名字,惹得杨瑞捷和全家人都哭成一团。
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聚在一起,庆祝张夫的寿辰,张老爷拿出几坛好酒,男人们全放开喝得酩酊大醉,尤其是谢远哲,姑爷初次登门,哪能不在丈人面前好好表现,喝了吐,吐了接着喝,引得张素翎不住地埋怨,给他擦拭嘴角。张建丰和妻子看到妹妹知道心疼谢远哲了,心里替她高兴,以为她能放下杨瑞诚了,都只字不提他偷跑到南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