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出去传了张素翎的话，杨瑞诚道：“那你回去告诉她，她一天不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一天，三天不出来，我就在等三天。”于是两人又跑回去传了他的话，张素翎道：“你原话说‘我与你有缘无分，今生到此为止，我已心有所属，望你珍重，别误了自己’。”不一会儿两人又传回了杨瑞诚的话：“无论有缘无缘，只求见你一面，就当是此生最后一面。”张素翎道：“人各有志，鸟各有林，到了南京，我才知青龙山太小，栖不下我，除非去看望爹娘，否则我不回青龙山。”两人又跑出去原话相告。如此一来二去，赵皑云在厨房看得纳闷，不知两孩子在搞什么名堂，于是就悄悄跟了出来，贴近院墙的窗格，一眼就看见墙角边的杨瑞诚，赶紧缩回院子里。她心想坏事了，还是没瞒过他们，于是疾步走到妹妹的房里，笑道：“哎呀！老婆子今天把饭煮糊了，你也不去帮下忙，你煮的才好吃！”

张素翎抹了抹眼泪，转过身来低头道：“我去看看。”

“这是怎么了？又掉金蛋呢！”

“没事，想爷爷了。”张素翎又岂是痴木的女子，她一看嫂嫂进来就知道她的用意了。

这时两孩子气喘吁吁跑回来了，看见嫂嫂在房里，都不吱声了，怕泄露了事情。赵皑云瞪着他们道：“慌张什么呢？都出去，嫂嫂有话跟姐姐说。”说着就推搡着他们关上了房门。

“嫂嫂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不会见他的。”

“唉，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不是嫂嫂不帮你。”赵皑云说着拉着妹妹的手，坐在了床上。

“我知道婚姻大事都是听父母之命，况且我这恶臭的身子，哪还有脸去选郎君？你们觉着怎么得体就怎么办。”

“好妹妹，嫂嫂就怕你心里想不开，大家都是为你好，也是为杨瑞诚好，他小小年纪，还要守三年大孝，他能等，你可就是老姑娘了，到时他要是反悔，你就二十岁了，谁还敢娶你呀，你爹是个要面子的人，在青龙山，他的面子比谁都大呀！你嫁给谢远哲，是给他长脸，也是为你自己的后半生有个好归宿。嫂嫂问你，你说实话，谢远哲他人怎么样？”

“是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那不就行了，你还能找个比他更好的？况且他喜欢你都写在脸上，嫁过去肯定会好好疼你，女人这一辈子呀，有个人疼，就不枉活了。”

“嫂嫂，你怎么就可以自己选你喜欢的人，而我就不可以，要顾虑这么多？”

“是我当初挑你哥的，但那也得我爹看上呀，他要是不点头，我就是喜欢大总统又有何用？不是我选对人，是我爹没选错人！”

“嫂嫂，我不愿伤瑞诚哥的心，他对是我是掏心掏肺地好，可是我没有办法面对他，我不敢见他。”张素翎说着放声地哭起来。

赵皑云见妹妹伤心，也忍不住流泪了，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自古英雄，难过情关，这都是他的劫数，你若是真想他好，就应该让他死了这条心，再寻个好女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想再拖累他，望他早日忘了我，也就不痛了。”

赵皑云凑近妹妹的耳朵，轻声道：“你哥明日就要赴上海做事，谢远哲一会儿要来咱们家吃饭，算是给你哥送行，他下个月才走，让川儿把杨瑞诚叫来，你就故意和谢远哲亲，做给他看，他就死心了。”

张素翎使劲摇头：“我做不出来……”

这时她们听见外面爽朗的笑声，就知道谢远哲来了，张素翎赶紧拭净泪水，让嫂嫂先出去迎接。赵皑云起身看见两孩子还站在门口，一把拉过他们道：“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不许再出去，不然我就告诉你哥杨瑞诚来了，让他把你姐姐带上海去，让你们连根毛都找不见！”

两人闪进房间，带来了杨瑞诚的话：“若你心意已决，我不勉强，只想听你当面说这番话，我也好放下牵挂。”

“你们再告诉他，我明日就跟哥哥去上海，反正谢远哲过些日子也要去，让他回家吧。”

“姐姐，嫂嫂刚刚不让我们出去了，你和谢大哥定了亲，把我和川儿都蒙在鼓里！”

“你们知道又有何用，只能更加添堵，什么也别再说了，我和你二哥缘分已尽，强求不来，都是命中注定的。”

杨瑞安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姐姐拥着走到客厅，又是一桌的山珍海味，却勾不起自己一点食欲，他想起二哥还在墙外等着，不觉黯然神伤。嫂嫂与大哥热情地招待着谢远哲，眼中写满的都是“妹夫”“姑爷”，而二哥为姐姐所有的付出，又岂是谢远哲能比的……他想，若是将来母亲给自己挑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那就以死抵抗，绝不委曲求全，要不就天天和川儿过，他绝对不会嫌弃自己。姐姐在餐桌上不再拘谨，完全不同于往日那般不苟言笑，俨然就是谢家的媳妇，给谢大哥斟酒添饭，还陪他喝了几杯。杨瑞安心里有些责怪姐姐，二哥还在外面饿着肚子，你怎么能在这里与谢大哥有说有笑，花天酒地？

饭毕，杨瑞安与弟弟从后门溜了出去，他装了满满一碗饭菜，偷偷拿给二哥吃，杨瑞诚哪有胃口吃饭，问素翎说了什么？杨瑞安沉默了一会儿，说：“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姐姐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杨瑞诚苦笑着摇头：“她不会的。”

“会与不会，你们都成不了，谁让你不跟干爹提这事？”

“要是她早告诉我来南京是为了相亲，我肯定当天就和干爹提了，不让她来，可她又不说，我以为就是跟你们来玩玩，现在倒好，建丰哥来了电报后，整个洪县都传开了，素翎要在南京当军官太太了。”

三人正说着，就听见院子里大家招呼着谢远哲回家的声音，“慢点啊！素翎，送送谢大哥。”

“还叫谢大哥呀，得叫姑爷，我叫你大舅子啰！”谢远哲有些醉意，爽朗地笑着。赵皑云把妹妹往他身上轻轻一推，张素翎便挽住了他的胳膊，扶着他走向院门外。赵皑云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单独出去走走，聊聊，别像茶壶里煮饺子，有话倒不出来。”谢远哲惊喜地夹紧张素翎的手臂，立刻挺直了腰杆，他身形魁梧，一身军装把他修得有棱有角，活像一尊雕塑。赵皑云与丈夫细语道：“你瞧瞧你瞧瞧，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双，咱家妹妹是大家闺秀，除了远哲兄弟，谁站她身边能般配得起来啊！”

“你羡慕什么，咱俩不更般配么？”张建丰搂住了妻子的腰。

“我听说开着灯那个更容易怀上，明日你就走了，今晚咱们开着灯再试一回？”

“那就试试吧，你别成天疑神疑鬼的，算命的算了我有四个儿子，肯定是时机还没到。”

“那要是四个儿子不是我给你生的呢？”

“除了你我还能找谁给我生？”张建丰掐了一下妻子的屁股，“今天早点睡。”

张素翎半搀半挽着谢远哲出了院门，她知道杨瑞诚一定在不远处偷看着自己，她心想，瑞诚哥，你冲过来吧，拉着我就跑，我肯定跟着你跑，和你远走高飞，我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要了。杨瑞诚看到这一幕，虽然明知张素翎是被家里逼迫嫁人的，但他心里还是像被倒了几坛子醋一样酸，伴随着阵阵的绞痛。他使劲握着拳头，却握不上力气；他想冲上去把她身边的男人揍得稀巴烂，却迈不开脚步。他虚伪地骗自己说了一声：“真恩爱。”张素翎与谢远哲并行走了几十步后，谢远哲很自然地抽出胳膊，将张素翎的肩膀搂住，她没有挣扎，好像这是最平常不过最习惯的事，她尽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应对着谢远哲对自己深情款款的微笑。她想，瑞诚哥，你看到别人搂着我，伤心了吧？你要不冲过来把我拉走，要么就永远死了这条心，好好回青龙山种地。杨瑞诚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终于憋不住奔涌的小泪水，他感到刻骨镂心地疼痛和无力回天的绝望，他拿拳头连砸了三下墙，最后用脑袋撞了一下，便斜靠着墙，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杨瑞安与弟弟心疼地想扶起他，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拉不动。干脆都蹲在他旁边，不言不语。杨瑞诚缓缓道：“那人对你姐姐好么？”

“好不好都与你无关了，二哥，你别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