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午饭全部准备妥当,张素翎迟迟不愿上桌,倒是张建川一点也不避讳,拉着杨瑞安就先坐上了桌,大喊大叫着招呼大家快吃饭。赵皑云从厨房硬拖死拽把妹妹拉了出来,一脸灿烂地吆喝着谢远哲:“谢大哥,妹妹害羞呢!”
谢远哲赶紧起身,挪了挪身边的空椅子,扶正坐垫笑道:“妹妹坐这儿吧。”
张素翎咬紧嘴唇,没正眼瞧他一下,面无表情地侧身坐在他与嫂嫂中间,张建丰见妹妹今日表现异常,问道:“翎儿,你今天怎么忸忸怩怩的?大方点儿。”
赵皑云笑道:“没事,没事,第一次嘛,难免有些放不开。”
谢远哲定眼一看张素翎的侧脸,就没舍得再挪开眼睛,只见她紧致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像砚台上刚磨出的墨汁一般黑而透亮,上面别着一只精琢的玉簪,将发髻勾勒得格外精巧;她的耳朵上没有穿金戴银,而是用一颗粉红色圆润的珍珠耳坠巧加修饰,虽简约却又不失秀美,但在她绯色初映的面颊下,那颗珍珠的色泽却是相形见绌。她修长的脖子洁白而光滑,像一件被人久经爱抚瓷器,透着古釉的底蕴,在藤木的椅子上灼灼生辉。谢远哲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女人没看过,但此刻的张素翎在他的眼中,犹如在战场上最后的时刻插上的军旗一般,他心里踏实了,十几年的守候,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一切的焦虑与挣扎,一切的恐惧与悲痛,在此时此刻都化作了凯旋的喜悦。
谢远哲飞扬的思绪被赵皑云的咳嗽声拉回了餐桌,他回过神来,恭敬道:“谢某无礼,敢问妹妹芳名?”
“明知故问!”张素翎心想,依然没瞅他一眼,反问一句:“我哥哥难道没跟您说过?”
赵皑云一听妹妹的口气不对,赶紧乐呵呵地接道:“你哥哪里说过,人家今天第一次来家里呢;谢大哥,妹妹自小都在家里读书,从没出过远门,这不,昨天才到南京,不仅地不熟,说话口音也不一样,有点认生。”
谢远哲笑道:“难怪妹妹有些拘谨,不碍,不碍,过两天适应了就好!”
赵皑云虽然已经向谢远哲多次说过妹妹的情况,但为缓解尴尬再次介绍道:“妹妹闺名‘素翎’,‘朴素’的‘素’,‘孔雀翎’的‘翎’,二八有余,刚过生日。”
“这个名字取得好!脱俗逸尘,不是庸脂俗粉能比拟的;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
张建川正往杨瑞安的碗里夹菜,听闻谢远哲的这句,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立刻对他升起了好感,笑道:“谢大哥厉害,解了爹爹给姐姐娶的这个‘素’字,不知谢大哥可知‘翎’字的用意?”
“翎是官帽的装饰,应该是令尊望女成凤。”
“对了对了!旁人都当姐姐的名字是素色的羽毛呢,我以为只有我和我三哥知道,不想谢大哥博古通今,小弟佩服,今日一聚,相逢恨晚啊!我敬谢大哥一杯!”说罢便双手托起酒杯毕恭毕敬地喝了一满杯。
“不敢不敢,
赵皑云心里甚是欢喜,故意皱眉道:“小嘴真能说会道,少喝点。”
张建丰笑道:“随他喝,没事,不给他练练以后没酒量。”
陆子崎在一旁听得有点玄乎,问道:“建川,我没弄明白那几句诗,给我讲讲呗。”
张建川自豪地说:“轩皇就是中华的祖先——黄帝,素女是他爱慕之人,精通音律,教他官弦音乐,后来素女飞上天了,变成了天河仙女。也有人说素女就是嫦娥,天庭里的第一美人。”
陆子崎点了点头:“中国人取名字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建川,以后你教我诗词古韵,我教你日语怎么样?”
张建川乐道:“这哪敢呀!”
张素翎这才转过头细看了谢远哲一眼,不想与他热切的目光狭路相逢,她脸上泛起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她低头摆正自己的碗筷,谢远哲见状赶紧给她的碗里轻轻舀了一勺鱼汤,又给自己舀了一勺笑道:“还没有尝过皑云做的菜呢,单看这色泽,已是垂涎欲滴了。”
赵皑云道:“哎呀!可别夸了,我做菜就是绣花枕头,光好看不好吃。”说罢拍了拍丈夫的腿,嘴角轻扬了起来。张建丰心中暗暗欢喜,看谢远哲对妹妹如此殷勤,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成了。
杨瑞安默默注视着大家的动作表情,心里犯起了嘀咕,嫂嫂对谢远哲亲近得超乎寻常,而谢远哲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姐姐,还拍她这么大的马屁,肯定非奸即盗。他与张建川耳语道:“不对劲啊!姐姐是不是要嫁给他呀?”
张建川一惊,仔细一瞅谢远哲,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完了完了!”
张建丰问:“什么完了?”
杨瑞安忙接道:“川儿吃鱼戳到牙了。”说罢便朝张素翎盯了一眼。
张素翎赶紧离席走过来道:“我看看,不碍事吧?”杨瑞安便拉着张建川下了桌,三人一起躲到厨房,嫂嫂也跟了过来,留下三个男人在餐桌上吃酒。赵皑云轻轻拨开弟弟的嘴唇,问他戳到哪儿了,张建川一脸不乐道:“没戳,嫂嫂,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谢大哥来咱家是干嘛的?”
“哦!这事啊,吃个饭呗,好不容易聚聚。”
“还瞒我们呢?我都看出来了,我说大哥怎么把姐姐也拖来南京呢,原来是相亲。”
赵皑云笑道:“这事还说不准呢,我就不声张,不过谢大哥一见你姐姐眼睛里能冒星星,肯定没啥问题。”
“有问题!”
赵皑云疑惑道:“什么问题?”
“姐姐早就和瑞诚哥好了,你们乱点鸳鸯谱!”
张素翎揪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川儿!别瞎讲!”
赵皑云惊愕道:“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我还没生下来他们就青梅竹马了!嫂嫂你真是的!也不问问我们。”
“爹知道吗?”
杨瑞安道:“干爹不知道,我二哥本来准备过些日子就和干爹提的,因为以前二哥觉得自己年纪还没到,提这事太早。”
“我知道这事了,先去吃饭,回头我跟你大哥商量。”
张素翎道:“我不去,别扭!”
“那总得吃饭啊!”
张建川道:“我们去街上吃去。”
“也罢也罢。”赵皑云递给张建川一些钱道,“你带着他俩一起壹品鲜酒楼吃,吃完就回来,别瞎逛,这边我来应付。”
待他们三人溜走后,赵皑云扮着笑脸回到餐桌,高声叫道:“我这做嫂嫂的第一次给小姑和小叔子做菜,就丢了人,他们仨都说难以下咽,跑街上去吃了。”张建丰怪异地看着妻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谢远哲道:“皑云做的鱼能媲美逸仙斋的大厨了,难不成是他们吃不习惯扬子江的鲶鱼?”
张建丰道:“我们老家那边是没有鲶鱼,几人从小没吃过。”
赵皑云道:“几个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过来打声招呼就跑了,你们继续喝酒,甭管他们了。”
赵皑云像什么事也发生一样,与大家谈国事,拉家常,本来她是准备听听谢远哲对妹妹的印象的,但此时她只字不再提素翎的事,她是经过情报机关专业训练的,不会将心事写在脸上。再过些日子丈夫就要回上海与父亲汇合,她也要忙于工作,没有闲空照顾两个弟弟读书,本想着素翎与谢远哲的事谈成了后,让她也留在南京家里,看守他哥俩,这下倒好,妹妹早有意中人,南京怕是留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