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接到消息，说鬼子要来青龙山扫荡，我主动请缨就来了，我看看娘，给爹磕个头就去镇上。我们这一个营的人先进来做诱饵，故意引鬼子进死胡同，青龙山峡口两边已经埋伏了部队了，鬼子一进来就是自投罗网。”

“建丰哥说国民军已经准备一举灭了洪县的鬼子，把全家都接到南京去了，准备灭了鬼子后再回来。”

“等他们灭鬼子？鬼子怕就早已血洗青龙山了！国民党有几句真话？”

杨瑞安不是很明白大哥的话，只是点点头就跨上“溜烟”与大哥一起进了自家的院门。杨家墩的男女老少都陆陆续续从山上回来，跨进了杨承德的家中探望，杨瑞捷见到同村的长辈，都一一向他们跪下请罪，顿时杨家的院子里又是哭声一片。杨瑞捷让二弟和母亲给晒谷场上的士兵们烧了几大锅开水喝，就与三弟一起骑马去青龙山跪拜父亲。

青龙山的人对那场战争记忆犹新，红军不费一兵一卒，就灭了鬼子一百多人，峡口里的鬼子被山上扔下的手榴弹炸得乱了分寸，红军点燃早埋好的汽油和丨炸丨弹，断了鬼子的回路，山上呐喊声震天，红军像洪水一般冲下来，鬼子早已乱了阵脚，在峡口里被赶到一起，杨瑞捷带着部队从青龙山镇向外杀出来，疯狂地向鬼子扫射，顿时峡口里血流漂橹，尸首叠了几层。他们杀完后留下十几人检查，给没断气的鬼子继续补两枪，让他们死个痛快，其它人就冲向了洪县郊外鬼子的驻地，夺了军火，平了他们的老巢。杨瑞诚喊来青龙山三百多小伙子，在峡口的山上挖了一百多个坑，把鬼子的尸体全埋了，埋得平平整整，不堆成坟，又在每一个埋鬼子的地方栽一棵柏树辟邪，做完这些，他请来青龙寺的所有和尚，在山下给他们超度灵魂，望他们的魂魄早日回东瀛老家，别留在青龙山吓人。

杨瑞捷匆匆离开了青龙山，都没来得及回家与母亲道别，就随大部队北上了。他在县里一时名声大嘈，瞿县长托人题了一块匾送到杨家，上书“精忠报国”四个大字，杨柳氏把它挂在了自家堂厅显眼的位置，杨瑞捷得知后，给二弟写信让他拆下来，他说不稀罕民国政府赐的牌匾。杨瑞诚不知大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一一照做了。

自从鬼子被歼灭后，张素翎便不住杨瑞诚家了，这日县里的吴掌柜给她捎回了一封信，说张老爷在老太爷“七七”前回来，让他向二小姐拿钱收药材，还让金顺带人把茶园里的茶树多修剪些枝杈，因鬼子一闹，园子里的茶还没摘上十分之一，若是叶子长得太茂密，吸多了地里的营养，来年的茶叶长势就不佳了。她处理好这些事务后，便背着竹篓去茶园边采桑叶，因天气越来越热，家里存的蚕卵已经有孵化的迹象。张家庄做活的人见着她走在田地里时，依然会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二小姐”，她对大家语气微微变化有所察觉，因为以前大家总会笑呵呵地多问一声说：“二小姐，干嘛去呢？”

她只管笑着点点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不仅青龙山，就是整个洪县，也知道日本鬼子对她干了什么。她在乳娘家躺了七日，也伤精费神想了七日，木焚成灰，玉断裂痕，都是无法再弥补的事，这就是自己的命啊！无论旁人怎么看自己，还得咬咬牙挺着，德叔没了，家里所有账务往来自己得操起心来，给爹分担一些麻烦事，若是一头撞死了，那爹真的十六年白养自己了。别人怎么议论就随他们说去吧，大不了自己不嫁人了，只是爹娘的脸上被日本鬼子抹了黑，擦不掉了。

她在竹竿上绑好弯月镰刀，割树尖上的嫩叶子，割了半天才有半篮子，她觉得太慢，一会儿还得赶回家给长工烧午饭吃。自从张府出事后，以前厨房里两个做饭扫地婆子不敢再来了，于是她就喊了乳娘杨柳氏每天来帮忙做饭。她看有几棵桑树长得不高，于是就爬上去摘叶子，树上的桑椹才冒出来不久，还是硬硬的青绿色，她看见大颗的就摘下塞到嘴里，一股酸涩的味道从她的牙根酸到骨头里，她忙呸呸吐了，不觉笑了起来。

“馋嘴！”杨瑞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树下了，见张素翎一个人在树上自得其乐，就偷偷站在她身后看她摘桑叶没有打搅她。

张素翎见他来了，忙收敛了笑容问道：“啥时候来的？悄无声息跟鬼似的。”

杨瑞诚笑道：“我和金顺在剪茶树枝呢，看见你摘桑叶就钻过来了，啥活你喊我一声就行了，还自己跑来！你小心别掉下来了。”

“你们都忙呢，我哪好意思天天在家闲着光动嘴不动手的。”张素翎边说边摘桑叶往地上扔，杨瑞诚就伸手在空中接她扔的叶子，放到竹篓里。

“我又不是外人，你摘桑叶干嘛？”

“家里的蚕要孵出来了。”

“啥时候养的蚕？你们家又是田又是地又是药的，还养蚕忙得过来吗？”

“前年养的，药铺里要公蚕蛾子做药酒，别人家养蚕都是剥茧抽丝，我们家要蛾子，那蛾子钻出来，茧就咬破了，丝就不能用了。”

“那玩意泡酒干嘛用的？”

“男人喝的，可以……”张素翎脸红了起来，不往下说了。

“可以干嘛？”杨瑞诚好奇地继续问。

“等我爹回来你问他去，我读的医书少，不太清楚。”张素翎敷衍道。

“噢，快下来吧，满满一篓了。”

“瑞诚哥，等我爹回来了，你和瑞安弟弟都回去上学，别在我家忙了，你家的那些地都租出去给佃户种。”

“不念了，念再多的书都挨不了鬼子一枪子儿，我大哥都不念了，我还念书做什么，等小三再大点，能持家了，我也跟我大哥打日本鬼子去了。”

“说不定那时鬼子早回老家了。”

“真那样就好啰！我大哥说鬼子正在屯兵，有大行动呢，这才占了满洲国，他们要吞了整个中华。”

“你别去当兵了。”张素翎认真地说道，“我大哥，还有你大哥都去打鬼子了，总得留点人在家里种地，不然打鬼子的人吃什么？”

“过两年等小三长大了再说吧，你快下来回去帮我娘煮饭吧，我饿了呢。”杨瑞诚嬉笑道。

“这会儿就喊饿了？太阳还软着呢。”张素翎抿嘴笑道，“你平日沉着个脸，也不与我多说话，今天怎么就乐了起来，话也多了？”

“事情都过去了，愁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怕你心里不好受，与你说多了你心烦呢。”

“我早想开了，放心吧，你也别成天拉个苦瓜脸，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张素翎顺着树干慢慢地爬下来，离地还有半米高时，杨瑞诚伸手掐着她的腰笑道：“跳!”张素翎伸手打了一下他的手，喊他放开，不想另一只手没抓牢，就掉了下来，杨瑞诚把她抱紧，但她的左脚还是不偏不倚地踩着了石头，被崴了一下，她痛得“啊”了一声蹲了下来，捂着脚踝嗔道：“就你多事！”

杨瑞诚扶着她坐了下来，要脱她的鞋子看看，张素翎用右脚蹬开他的手道：“女孩子脚不是你能看的！”

杨瑞诚替她揉了一会儿，笑道：“还疼不？”

“疼，别瞎揉了，揉错了筋骨会更坏事的，家里有跌打膏，贴上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