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次要的,咱们的任务,一锅端了洪县的鬼子才是主要的,你也是张家人,你我爹娘亲人都在青龙山,鬼子要是进来了,他们的太平日子就到头了,年年打仗,青龙山还是一方净土,你不想让你爹娘享几年福?妹妹的婚事,我自有办法体面地毁了,这事不能让我爹知道。”
张建丰和张继开窃窃私语,周密布置好一切后,让他乔装打扮成自家药铺济元堂的伙计,独自骑马回县上,给岳父发了一封电报:有行动,晚归,勿念。他与父亲说是岳父托张继开来告诉他,多放了他三天假,让他在家好好和皑云造儿子。张老爷也不多过问大儿子的事,他已经成家立业,独立门户了,就是洪县的县长见了他,也点头哈腰的,显然他的地位已经高过他的爷爷了,只要他把妹妹平平安安地送去婆家,这个家基本就没有别的事还需要他操心的,也只有他的身份,送妹妹出阁,才压得住何家的排场架势。
“丰儿,你捣鼓两天了,日子定了没?”张老爷问道。
张建丰赶紧把门栓好,轻声道:“爹,暂定三月初六,宜婚嫁。”
张老爷掐指一算,还有四十来天,田里,地里,茶园里的活计差不多也都已经结束,办大事的话人手也足了,就说:“好,那就定在三月初六。我写个帖子让承德送过去,好让何家准备准备。”
“不急,爹,过几天再写,待我回南京后再给您发电报最后定夺吧,我得先调剂好部队上的事才能抽出空来。鬼子最近闹得凶呢,怕是有大行动,翎儿出阁这么大事,我就怕有什么闪失。”
“嫁个妹妹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爹,您不出去不知道呀,鬼子要吞我中华,遍地撒网,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咱们青龙山后头没路,就前头一峡谷,是个死胡同,鬼子看不上,不然早进来了,我这回来一趟走的水路,就怕鬼子盯上咱家。”
“小日本弹丸之地,你们国军百万人,打了这么多年还打不过人家,难怪共产党说你们消极抗日。”
“和共产党那是家务事,这不是和好了吗?家里两兄弟矛盾解决了,才能一致对外。爹,送翎儿出阁,是我这做哥哥义不容辞的事,但你千万别大肆宣扬出去,就说我在南京回不来,对家里所有人都要这么说,包括娘。到翎儿出阁那天,我确信一切安全,才能露个脸,应筹一下就走,鬼子要是逮着我,那是要掉脑袋的。”
“洪县还是太太平平的,没那么多日本人吧?”
“特务多着呢,到处搜集情报画地图。上头已经有指示了,叫我们先按兵不动,听令行事,到时候把洪县和周边的鬼子一锅全端了。”
“要在洪县打仗了?”
“嗯,我会提前通知您,把家里铺子关一关,多备止血疗伤药,多备绷带,到时肯定急需。爹,任何人都不能说!”
张老爷知会地点点头说:“丰儿你别回来了,翎儿出阁我让你德叔送过去,我不好这个面子了,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爹您甭担心,就算不送翎儿出阁,那时我可能也是要回来,我和皑云都有重要任务在身,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吧。”
如此过了三日,张家庄一切风平浪静,田里干活的,山上捡柴的,坝子上放牛的各所其事,一切都还是那么安详。张老爷见过不少死人,他和济元堂的五位坐诊郎中更救过不少从前线上撤下的奄奄一息的士兵,但他没见过打仗,就见过亲爹和杨叔拿着大砍刀和土匪拼杀,杨叔那刀寒光闪闪,削肉跟削纸似的。他在刑场见过爹下令把三个土匪枪决,杨叔端着枪,“嘣嘣嘣”三声,土匪的脑袋全开了花。他并不怕这样的场面,当他看着那些伤兵的血肉外翻的伤口,他能想象战场上是怎样的情形。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打不完的仗,从洋人炮轰大清国,到孙中山推翻了清朝,日本人又来了至今还没被打跑,然后共产党要分田分地造反,被国军镇压了,为什么都不愿意过安安定定的日子,他只想守着张家的这份家业,看书习医,了此一生。
他每夜琢磨着大儿子的话,想得夜夜失眠,又不想更深地过问,大儿子像个谜一样,每次回家都藏着不能向他启齿的秘密,他后悔不该让他从戎打仗,万一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赚了金山银山给谁花去?他听见大儿子房里夜夜笙歌,儿子低沉地轻声吼着,像只被捂住嘴巴的老虎,会心地笑了,心想,也不悠着点,别一顿给我弄出个双胞胎,三胞胎来。
三日后,张建丰和媳妇半夜离开了张家庄,什么行李也没有拿,只带了一包“寸心”,这是张家最名贵的茶,他捎给岳父大人尝尝。爹娘弟弟妹妹都半夜起来送行,他抱起还惺惺忪忪的弟弟,用胡茬扎在他的脸上,笑道:“川儿,下回哥哥回来抓几只鬼子给你看,你就知道鬼子长啥样了,你要和小三子好好念书,将来哥哥带你们去南京看总统府。”张建川挣脱了下来道:“别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了,我是大人了,姐姐还有五天过生日,我下个月过生日,你都要回来!”赵皑云弯下腰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哥哥嫂嫂不一定回得来,但会记住的,会托人给你们带礼物。”
杨瑞安每日清晨骑着“溜烟”带弟弟去上学,下午放学也准时回张家庄,坚持了八天都没出什么差错,张夫人渐渐也就放心起来,这些天儿子在学堂不仅一直没闹事,在家看书写字还格外勤奋,有时开饭了喊几遍都不出来吃饭,自从他和瑞安一起上学后,懂事了很多,瑞安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连以前闻都不闻的萝卜都会慢慢地嚼上两口,这几日面色也比以前好多了。张夫人看着心里很是欢喜,对张老爷说:“小三儿就是他克星,这干哥哥比爹娘管用。”张老爷笑道:“是我那三鞭子抽好的!”于是张夫人让杨承德每天晚上别带小三儿回杨家墩睡,就让他和建川睡一起,省得每天起早跑过来,杨承德点头允诺了。
洪县一带连下了三天春雨,如丝一般轻盈,润物细无声,每天早上雾气蒸腾,滋润着茶园里嫩芽。杨承德开始忙活着茶园的事来,张家在县里的百货铺和药铺都有专人管理,他不参与,只与素翎一起把守好进出的账目,但张家田地和茶园里的大小活都细细归他管,还有张家上上下下二十来口人,都要他亲自过问。要是素翎嫁去了何家,那些账目就都得由他一个人经手,会更忙了。他本想让小儿子陪建川念几年书,就让他慢慢接手自己的活,但那日听了崔先生的话,他深感自己使命重大,他生的三个儿子,都是要“救”中华的。他并不懂如何“救”,只知道给他们念书,就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