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被何启新看见了,他是被何老爷逼来张家庄的,何老爷让他来向张老爷澄清事实并认错,他和那个大闹何家日本女子根本不认识,也从未和传言中的管井美子好上,但事情已经闹成这样,结亲是不可能了,但两家的情谊还在,何老爷不想因为这事而影响了两家生意上的往来。何启新骑着马来到张家茶园边时,正思索着如何向张老爷开口,就看见张家的那两小崽子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他把马拴到一边,就偷偷凑了上去,结果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竟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子在茶园里私会,他气血上涌,本想冲上去狠狠揍那男子一顿,但他忍住了,他有了更好的主意,跨上马,骂了一句“*夫**,等着!”
第二天一早,杨瑞诚还是由弟弟骑马送到镇上,若是有马车去县里,他就会搭便车去学校,若是没车,他就要跑二十多里路,不过跑了好几年,他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累。当他们经过张家的茶园时,张素翎已经和几个女孩背着竹篓摘茶了,杨瑞诚高声喊道:“素翎妹妹,我去学校了,你好好摘啊!”张素翎让几个女孩儿一起捡土块砸他,杨瑞安吓得赶紧狠蹬了一下马镫,骑着“溜烟”带着哥哥快跑。他送完了哥哥,又赶回张家庄,拉着张建川一起去学堂。
走到半道上,张建川眼尖,指着迎面而来的一群骑马的人道:“那不是何王八吗?”
“真是他!他来干什么?”
“他们背着枪!三哥!”张建川一蹬腿,顶着了杨瑞安的鼻子。
“别慌!客气点!”
两个孩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迎面而上,杨瑞安对着何启新打招呼道:“呀,是何公子呀!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喝!原来是两位小舅子,上学去呢?别去了,先回去通报一声吧,就说伊藤少尉尝了你们家的‘鹤舞’,说不合口味,就想来你们张家庄讨口最的好处丨女丨茶尝尝。”
杨瑞安怔了一下,但马上调转马头,狠狠抽了“溜烟”一鞭子,朝张家庄飞奔。
“日本人!”张建川惊道。
“鬼子!”
“完了完了,何王八带鬼子来张家庄了!”
“别慌,咱们赶紧回去通报一声。”
“得赶紧去县上给我大哥发电报,喊他带兵来。”
“那哪来得及!”
两个孩子风驰电掣地赶回了张家,一路跑一路喊:“爹,爹在哪?”张老爷见两个孩子没去上学,神色慌张,以为他们又逃学了,不想儿子一下扑到自己身上,语无伦次:“爹,鬼子,快躲起来!”
张老爷一听鬼子,心里一哆嗦,心想大儿子惹来祸端了,忙道:“别急,好好说。”
“干爹,我们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何启新带着一群日本人来了,他说‘鹤舞’不好喝,要来咱们家尝‘寸心’。”杨瑞安镇定地说道。
“你确信是日本人?”
“肯定是,都背着枪,一看就是日本兵,绿衣服,何启新还张口闭口伊藤少尉。”
张老爷高声喊来杨承德,一起去了老太爷屋商量要事,两个孩子跑到门外偷听,只听老太爷道:“该来的会来!”杨承德道:“何家太不道义了,结亲不成,居然把鬼子带来张家庄,他明知道丰儿是国军。”张老爷道:“这事以后说,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何启新说鬼子是想来喝茶的,应该不是来闹事。”老太爷道:“他既然敢来喝,我就敢泡给他喝,把水烧滚,准备好茶,若是一切相安无事,我也不趟这混水,让他们平安来,平安走,若是他们起了歹念,让他们有去无回。承德一会儿把会客厅门打开,我来应付,叫家里其它人都走。定远准备好点心,把红糖红粉混到一起,夹在茶糕中间,估摸着份量,别被识出来了,我喊上点心,你才上。把你们的家伙都上好膛,尽量把鬼子都引到会客厅……”
不一会儿,张老爷推着父亲出来了,说:“承德,快骑马去茶园把素翎带杨家墩去,把园子里摘茶的女孩儿都喊回家,你也躲起来,完事了再过来。”
“大哥,我送完素翎就回来,你别贸然行动,等我回来一起。”杨承德握紧了拳头,又喊道:“三儿,赶紧骑‘溜烟’跟着爹回杨家墩,带建川先躲起来。”
张建川道:“爹,我不走,我和你一起,我不怕那个何启新。”张老爷抽了小儿子一巴掌,吼道:“走不走!”杨瑞安拉着弟弟就往门口跑道:“别磨蹭,跟我走!”
杨承德骑着“驭风”,带着两孩子就往茶园赶,遇见人就喊“日本鬼子来了,快躲起来”。不一会儿,田里地里干活的,池塘边洗衣服的,都传开了,全部往张家庄跑,当他们跑过张家的油菜地时,看见金顺正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杨承德忙勒住马问:“叫你看着小姐,你怎么跑回来了?”
金顺惊恐地叫道:“管家,何家大少爷带着二三十个当兵的跑到咱家茶园子里来了,全部都拿着枪,小姐叫我跑回来赶紧通知家里。”
杨承德急问:“小姐呢?”
“还在园子里!”
杨承德感到臀部一紧,背上一阵发寒,忙回头命道:“三儿,别走大路,带着建川走油菜地插回家,爹没回去,你就不准出来!一定要听爹话!”
杨瑞安道:“爹,那是鬼子!你可当心点,不可硬来,我等你回来!”
杨承德让金顺跑回家告诉老爷,说鬼子人多,按原计划行事,切不可轻举妄动。他抽了“驭风”一鞭子,朝茶园奔去,当靠近茶园时,他听见了两声枪响,一堆给张家摘茶的人都在四散逃逸,杨承德逮着一个就问“看见张家二小姐没有?”都慌张地摇摇头,最后看见一个在“寸心”园子里摘茶的女孩儿,还没等他开口,她就一把拉住杨承德的马,哭哭啼啼道:“杨管家,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素翎姐姐和她们还在园子里,一群当兵的扒了她们衣服,她们被,被……你别去啊,千万别去啊!他们有枪,你们家马良拿石头砸他们,被他们朝脑袋上打了两枪,我躲在园子里爬着出来的,他们没看见我……呜呜……怎么办啊……”
一听这到这个晴天霹雳,杨承德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定了定神,只觉眼角不住地跳动,于是他掐了一下自己的眼皮,恨不得连眉毛一起揪下来,咬牙切齿恨得两腮上的肌肉崩得紧紧,他不知所措,只是感觉自己胸口像被什么勒住,喘不上气来。他张开嘴巴,让自己平静了会儿,不敢往下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问道:“还有人知道这事吗?”女孩道:“我不知道,那园子里没人,就你们家马良和金顺来挑茶回家,素翎姐姐让金顺先回了,其它园子里人听见枪响就都赶紧跑了。”杨承德道:“你赶紧回家躲起来,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这事,特别是张老爷!”
杨承德跳下了马,他掏出腰上的枪,在手里攥紧,闪到茶园边,猫着腰贴近菱角塘,他听见一群人的狂欢声,夹杂着叽叽呱呱的鸟语,他听见女孩儿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无助的痛哭呻吟,他辩出了素翎的声音,那个他听了十几年的声音,那个叫他德叔甜甜的声音,他没有女儿,他把素翎当成亲生闺女一样疼爱,此刻她就在菱角塘对岸,正遭受日本鬼子的蹂躏践踏,而自己却没办法救她。他并不怕死,若是以一命换一命,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就将自己的性命换给素翎。但此时他不能冲去拼了,若是打死一两个鬼子,他们必然会报复,血洗张家庄,张家庄三百多户,一千多口人,不能栽在自己的手里。他双手紧紧的抠住了茶园里的泥土,用额头拱着地上石子,把它们深深地顶进了泥土里,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无声地哭了,他冲出茶园,跨上“驭风”就朝“寸心”园子奔去,朝天上放了两枪,边跑边喊:“国军来啦!国军来啦!”又放了两枪,绕着园子转,他看见茶园里冒出十几个脑袋,齐刷刷拿枪指着他。“砰、砰、砰——”响了几声后,“驭风”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杨承德被抛进了菱角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