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边有四十亩茶园，第一遍采下的茶，张建川取名“燕翎”，鲜嫩爽口，不苦不涩，气味淡雅，需在摘下的三个时辰内用高火杀青，才能保住它特有的香味。此茶只有两片芽叶，在水里泡后均匀伸展，活像燕子的尾巴，因此得名。“燕翎”在张家排名第四，要逊于“雀舌兰”、“鹤舞”和“寸心”，种这三种茶的园子在菱角塘边，共有三十亩来大，其中有三亩园子，每年都要精心松土拔草施肥修整，所产的极品“鹤舞”和“寸心”，是张府自用或是送礼的，从不售卖。

张建川一早就去茶园里把杨瑞安喊走了，他们要去青龙山刻字，前次和哥哥一起写的字一直没有时间刻下来，正好今天大家都在忙，没人管他们，张建川就在家拿了工具，找个借口把哥哥从德叔的眼皮下撬走了。他们一起爬到半山腰，找到前次写字的地方，那“棣华罔极”四个字已经隐约不清，张建川又坐在哥哥的肩膀上，重新拿毛笔写了一遍，然后找来许多石头，垫在崖壁下，杨瑞安站在石头上，拿凿子开始“叮叮当当”地凿字，虽然凿得不伦不类，但究竟还是凿上去了。两个孩子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突发奇想，他们想爬到崖壁的上面看看，于是在四周绕了半天，终于在左侧找到一处陡坡，顺着这个坡，一直爬到崖壁的上面。他们的视野开阔起来，青龙山上的大大小小的村子，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他们开始欢呼雀跃。

成群的白鹡鸰被两个不速之客惊扰，从附近的草丛里翻飞到空中，蜻蜓点水般跳跃着飞行。张建川尖叫道：“三哥，三哥，这是啥鸟？”

“白鹡鸰！就是张飞鸟。”

“哦，原来就是它呀，我还以为是很大的鸟呢！”

两人轻轻地拨开灌木丛，就看见一个四五米深的大洞穴，门口被茂盛的藤蔓编织得像一个大帘子，原来帘子的背后竟是鸟儿的老巢，这里遮风避雨，的确是筑巢的好处所，张建川看见每个窝里都有一到两枚精致的鸟蛋，乳白色像珍珠一般透亮，他忍不住拿了两个玩耍，被杨瑞安放了回去，说：“别的鸟蛋可以带回家玩，这个不行，你家茶园里的茶叶多亏了它呢，我早上看见好多白鹡鸰在园子里捉虫子。”

“嗯，不带，让它天天给咱们守着下面的四个字。”

“好哇！”

“三哥，我爹说青龙山上有很多的寒号鸟，它的粪便叫五灵脂，是很贵的药材。咱们哪天捉两只玩玩吧。”

“我知道，采五灵脂的地方叫飞鼠溪，由青龙守护，擅闯者，都被青龙吸了魂魄，有去无回，都这么传，没人知道飞鼠溪在哪儿。”

“我才不信呢，以后我肯定找着。”

“我陪你。”杨瑞安笑着拉起弟弟，两人原路折回了张家庄。

第二天一早，杨承德怀揣着张家的“报日帖”，带着张建川和五斤趁夜炒好的“鹤舞”赶赴县里何家，何老爷一看日子，笑道：“张老爷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杨承德递上茶叶道：“这是昨日园子里新摘的茶，老爷特意让我带点过来，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头茬茶叶细嫩得很，特意给您偿个鲜。”一旁的何启新道：“早闻张家庄的茶‘鹤舞’是千金不卖，有缘之人才能偿到，莫非这个就是‘鹤舞’？只是为何取此俗名？”杨承德有些不悦，但还是笑着解释道：“因它泡出来，全部浮在杯面，有一根芽尖朝上，另一根芽尖横着，活像松鹤起舞的两根长脚，故名‘鹤舞’。”张建川接过话道：“何先生，您只知 ‘鹤舞’的茶名，不知其在张家茶叶三鼎甲里排次最多只能算个探花吧？”何启新一看未来的小舅子发难，忙笑道：“早闻小舅子才智过人，我还知张家的状元茶是‘寸心’，是未出阁的女子采回，因为出嫁就要离开双亲，无以报答养育之恩，于是采茶孝敬，来自于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听说这名字是小舅子取的，真是才比宋玉！只是这榜眼的名字还请小舅子不吝赐教？”张建川斜了他一眼：“孤陋寡闻了吧！在‘寸心’之下，还有‘金可’，但人是不能喝的，我爹用来做药材，治顽疣恶疮。”何启新疑惑道：“类似于金创膏之类？”张建川一本正经道：“是的！”何启新笑道：“今天算长见识了，张家的茶原来不仅可以喝，还可以用来做药材。”

杨承德和张建川在何家待了一个时辰就骑着“溜烟”离开了，何老爷把婚娶之事周详安排都讲与了杨承德，让他转告张老爷，并叮嘱他，别忘了让张老爷携夫人及全家明日来何家赴宴，就算把这事确定下来了。回去的路上，杨承德问张建川：“你胡编滥造个‘金可’是何意？回头人家给你揭穿了。”张建川笑道：“德叔，你把‘金可’拆开看，我是在骂何启新王八何呢。那个蠢货！不知道‘鹤舞’是我姐姐娶的茶名，居然说俗，我姐姐冰雪聪明，被他娶了真是焚琴煮鹤！嫁给瑞诚哥多好！”

“你说什么？”杨承德惊道。

张建川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忙道：“我要是爹，我就把姐姐嫁给瑞诚哥，只是他们有兄妹之情，无爱慕之意，乱点鸳鸯谱了。”

“你还知道乱点鸳鸯谱呢！小兔崽子，成天想的啥！何启新马上就变成你姐夫了，你还羞辱他，小三儿真把你带坏了。”

“三哥才没有呢，我比他坏！”

“对了，会客厅你俩可千万别进去，家里的武器家伙全藏在里面，你和小三也看着点，别让任何人靠近，日本鬼子盯上你哥了，怕来家里滋事，那是留给鬼子的，里面毒药毒气全放了，耗子进去都得死。”

“放心吧德叔，这事我知道轻重，不瞎闹。”

杨承德回来后不久，济元堂的吴掌柜就行色匆匆地赶回了张家庄。他直进了议事厅找张老爷，把门窗都掩了起来，面色凝重地说：“老爷，县里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未来姑爷的事，不知道您耳闻没有？”

“何启新？你听到他什么了？”

“本来我也不信，但今天早上瞿县长特意跑到济元堂，说看见杨管家和小少爷去了何家，问是不是为二小姐出阁的事，我说日子挑好了，就下月初六，到时候一定用八抬大轿接他来吃酒，他就悄悄让我捎给老爷一句话：‘慎重，传言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传言？”张老爷急切地问。

“都说那何启新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和鬼子的一个军官的女儿好上了，叫什么管井美子，还把人家的肚子搞圆了。”

“哪里传出来的？”

“都在传，赌坊里，窑子里，染坊，酒巷子里，整个县里都在传，我开始以为是讹传，但今天瞿县长特意跑到咱们铺子里说这事，我才知道严重了。”

张老爷急忙招来杨承德和夫人，把这事与他们一说，都拿不定主意，女儿的婚事都说好两年多了，整个县里都知道张家的千金小姐要嫁给何家作媳妇，现在何启新忽然唱这么一出戏，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张老爷想到退婚，但这事还没有作最后的证实，如果张家就这么退婚，不仅显得不道义，而且与何家往来的生意也就没法再做下去了。但若这事是真的，那何家和鬼子就扯不清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往火坑里跳么？况且张家一向刚正不阿，绝不会因为面子上的事，而和鬼子扯上任何关系。张老爷让杨承德马上去县里，给大儿子发一封电报，问他这事如何解决。张建丰很快回了话，让全家明天正常去何家赴宴，就当什么也没听说过，一切都按结亲的规矩来，切记不要暴露自己的担忧，他三天内会查清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