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赶紧跟了上去,免得又一次被落下。却在飘到拐角处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仍坐在原位的男人,只见他转过头来盯着花羡落离开的单薄背影,脸上原本的淡然逐渐褪去,显出了深深疲惫感。在此刻,我才终于察觉到这个男人那已过半百的岁月痕迹。窗外的雨仍在肆虐着,玻璃上那一条条由雨滴组成的水流凌乱得就像是这两父女的关系般,怎么理也理不清。
钱经理领着花羡落来到电梯前,他从裤袋中掏出一张卡递给花羡落:“大小姐,这是您的房卡。”
“谢谢,”花羡落接过房卡,轻声道,“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有什么事,您尽管打电话到服务台去找我。”钱经理微微躬了躬身子后便转身离开,大概是赶着伺候他的董事长去了。
花羡落乘着电梯来到酒店的二十楼,一开门,她看都不看墙上的指示牌就往左边的走廊快步走去,像是主人般瞅准了家里的卧房就直接往里走似地,豪华的装潢仿佛一点都不入她的眼,墙上装裱精美的油画也引不起她丝毫的注意。跟着花羡落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左拐右拐,似乎整座酒店就只有她一个人,待到三、四次转身过后,终于在不远处看到某个客人的身影,这时,花羡落也终于在某间房门前停下,门牌是——2019号。
“就是你订了这间房?”正当花羡落准备开门进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孟一湾的声音。
原来刚才看到的“某个客人的身影”就是孟一湾,没想到他这么爱死缠烂打,钱经理都已经送了一篮水果给他,却还跑到这儿来搅和。可能是因为花羡落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样,向来好脾性的她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搭理孟一湾。花羡落拿着房卡在门上刷了一下,却在要拧转把手的时候,孟一湾又说:“偏偏在今天订了这房,你肯定也知道那件事的吧?”那件事?我搞不懂孟一湾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隐晦,好像花羡落肯定知道他想说什么似地。
却不想,花羡落还真停下了开门的动作,转头看向孟一湾。
“我还以为是个男的呢,想不到却是个美女,”孟一湾笑得没心没肺,“怎么,是好奇心过剩来探灵的么?这种东西可不能随便玩哟,要不要我来陪陪你?”
我依旧是听不懂孟一湾在胡说八道些说什么,倒是越来越受不了他那轻佻的样子,更何况这人调戏的是花羡落,于是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孟一湾,你到底想做什么?”
可我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花羡落从来就不是一个吃素的柔弱女子,高跟鞋让原本就不矮的她比孟一湾高了大半个头,她居高临下地挑起眉盯着斗胆来调戏自己的男人,气场的强烈对比让孟一湾不由自主地收起了脸上那欠抽的笑容。
“别这么严肃嘛,开个玩笑而已,”不等花羡落开口,孟一湾便赶紧咧了咧嘴解释道,“你是知道那件事的吧,所以才特意在今天订了这间房?”
花羡落却没再搭理他,径自拧开门把走进房内,在把门关上之前,只听得孟一湾又死皮赖脸地说:“当年李莉在这房里跳楼的事闹得那么大,就连小屁孩都晓得的事,我不信你真不知道!”
当“李莉”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我和花羡落都愣住了。孟一湾笑了笑,似乎在为自己能说出震住对方的话而感到非常得意,可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的前一刻,花羡落“嘭”地就把门给关上了。过了好一会儿,傻愣在原地的孟一湾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这什么人啊?”
我不怎么想搭理他,更何况刚才花羡落那略显激动的反应让我尤为担心,赶紧飘入房内,却发现里面一片昏暗,只有半掩着门的厕所里的灯是亮着的。转过头,只见花羡落正站在镜子前,两手撑着洗手台的边缘,正失神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披散的直发半遮着她那精致的侧脸,微皱的眉和轻抿的唇让此时的花羡落看起来无比落寞。
终于明白今天的她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也终于明白2019号房到底代表了什么。我甚至可以猜测,以往每一年的今天,花羡落都会独自来到这里,只为了那个曾经差点把自己也拉下楼的母亲。站在门边看着那个失了心魂一样的人,身体里竟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撕裂般的疼痛,很想走到花羡落的身后把她那单薄的身子抱入怀里,可我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花羡落终于转身离开洗手台,穿透过呆站在门前的我往床边挪去。她没有打开客房的灯,黑暗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压抑。花羡落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几秒过后又脱下了高跟鞋、缓缓地侧躺在床上,好半天动都不动,似乎就这么睡着了。我飘到她身旁,看到那双紧闭着的眼,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涩。我仿佛看到了只有十岁的花羡落,她在那天晚上也像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躺在最亲的人身旁,然后半夜醒来迎接那可怕的一幕。
我用念力拂开了几缕遮盖着花羡落脸庞的乱发,又把床脚的被子展开为她轻轻盖上,然后安静地守在一旁,不敢轻易离开半步。
花羡落这一睡便睡得天昏地暗,期间有服务员敲开了门送午饭和晚饭,她却只把饭菜放到床头柜上便不再搭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可我却觉得时间过得太过缓慢,把我心疼的过程拉扯得无比漫长。醒来的花羡落偶尔会在房内来回踱步,偶尔又会坐在床沿沉默不语,当看到她在深夜里突然从床上起身、慢慢来到大概出事以后就被封死的窗前,我的心又紧了紧。她靠在窗边,把手臂相交揽在自己的腰上,愣愣地看着窗外。突然想起那天花羡落曾经告诉过我的那番话——“她拉着我的手,站在了窗边。那天晚上,天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好安静,她的手很凉,凉得我发抖。我对她说‘妈妈,我很冷’,但是她没有理我。她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像是永远都不会放开一样。”
那段既平静又淡漠的描述,让我越发觉得花羡落这个人真的太狠心,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实在是太残忍了。无意间竟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张小纸条,想起了那句花羡落写给我的第二句话。转过头,看到月光从窗外投进来,描出了花羡落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却描不出她心脏疼痛的形状。
假使,没有那些悲伤的过往,该有多好。
“林奏,”突然,我听到花羡落唤了一下我的名字,声音竟单薄得似乎一吹就散,“我想,我是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怎么会。
怎么会永远都走不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当我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的那句话,只觉得无论如何,就在这一刻,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揽在怀里。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双手、缓缓地把身子贴近她的脊背。然后,就在那一刻,就在我的掌心与她的手肘相触的那一刻,花羡落单薄的身子狠狠地震了震。
“能走出来的,”压抑着心里某股涌动着的情绪,我毫不犹豫地把身前的她揽进怀里,颤声道,“别怕……一定能走出来的。”我一直都没有离开,所以,不用怕。
怀里的人用颤抖的五指抓住了我的手腕,半秒后,还没等我说出下一句话,她便突然回过身来、像是在拥抱整个世界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