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了想，海伦结婚在我头脑中更没有份量了。户外刚下过一场雨，空气被水洗得带上了海洋的气息，天上还有几颗特别特别亮的星星，像笼罩下来的夜幕被利器扎出来的小孔。街道是干净的，一幢幢带花园的独立屋透出温暖的灯光，照亮了一颗颗寻找美国梦的赤诚之心。我理解海伦的选择，也理解贝蒂的奋斗。再想想自己，虽然还没有一块砖一片瓦，只要回到挡风遮雨的家，有个穿睡衣的女人在等着，心里已经暖洋洋了。
我最不喜欢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隐瞒，不做亏心事就敢做敢当。可是对贝蒂实在没办法，实在不想没完没了地解释。解释并且没用，只会招致更多需要解释的事实。事实因为解释又变出更多疑问，越描越黑了。
可惜我总不接受教训。
这天，出门晃了一圈回来，我把卫生巾递给贝蒂。
“外面雨停了，空气真好，你也应该出去逛一圈。”我好心情地对她说。
贝蒂不搭理我，拿过卫生巾直接往洗手间跑。
“后面，后面，已经漏出来了。”我故意这么说，其实没有。
贝蒂紧张地捂住后面，我乐呵呵跟在她身后笑。
上床之后，我在贝蒂旁边腻了一会儿，不能乱碰她了。每天，睡觉前是贝蒂最放松，也是最可爱的时候。我突然很想表白。于是我说：我从前那个女朋友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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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识到贝蒂提的问题很尖锐，想法很复杂，很可能引出不愉快的话题。
“什么怎么办？她有独立思考能力，过得好不好自己会衡量，不需要我操心。你也别瞎想，还看不出来吗？她的信只是告知我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希望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贝蒂已经进入状况，“没有别的意思？我看她把意思说得很明白了，结婚是为了绿卡，嫁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肯定是没感情的。她还在想着你，等绿卡办好了，一离婚，你再去找她也不迟。”
我知道捅下马蜂窝了，满脑袋“嗡嗡”乱飞。
“怎么简简单单的事到你这里一加工，变得好像有预谋有规划的百年大计了？拜托，不要帮我编故事好不好？想象力这么丰富，你可以当作家了。”我打趣我求饶，哄她高兴别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贝蒂犟开我搭上去的胳膊，动起真格来，“少跟我嬉皮笑脸，上次来借钱，这次来报信，你不是说和她没有来往了吗？”
“她在东岸，我们在西岸，不打电话不上网聊天，怎么算来往了？”
“电子邮件不算来往的吗？以为我不懂上网就不知道你们这些鬼把戏。”
我翻着眼珠子，确实有点理亏，因为她和我定的标准不一样，来不来往就不好争辩了。我拍拍脑袋，不能再被她绕进去。
换个姿势，我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是把邮件给你看了吗？不想有事情瞒着你，为的是让你更加信任我，相信我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了，相信我在乎的只有你……”
“我不要你在乎！你去在乎人家怎么过上好日子吧，有了绿卡有了钱也不一定幸福的，你去给她做情人，那才会过得更好。我这里呢，不要你操心，单身也好嫁人也好，我都会过得很好。”贝蒂背对着我说了这番话。
接下来，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她又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八匹马也追不上，八头牛也拉不回。贝蒂的脾气我不了解谁了解？
长叹一口气，我为自己犯下了严重愚蠢的错误而深感后悔且追悔不已。
40
贝蒂和我的冷战热吵时有发生，短则一两个钟头，长则一两天，为了点不能算事的小事，跟我别别扭扭好像成了她的业余爱好。在店里多半是冷战，我和漂亮点的女顾客多聊两句，她会给我看一天的脸色，说话腔调也高几度。在家里，我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抬手知道她需要什么，一投足知道她去哪儿。太周到了，稍有疏忽她就哼哼唧唧，说我没有以前待她好！太好笑了！明明昨天还在做的事，怎么成以前的了？平时这样争几句或堵口气的，人之常情，相爱容易相处难。每次她像个惯坏的小女人使些小性子，我都相信那是跟她最亲的人撒娇才会有的表现，必须无条件接受。每次她无理取闹闹到我发脾气，她也会反过来哄我高兴，让我心里平衡了，习以为常。
这次我后悔着睡觉了事，醒过来也没太在意。贝蒂的性格是有缺陷的，我称之为缺陷美。既然认可了她的美好，就必须接受她的缺陷，所以，由着她别扭一阵自然会过去。毕竟，海伦离我们的生活已经很遥远，没啥可大做文章的。
第二天，计划好带着贝蒂去海边，我赶早跑了一圈超市，补足货架上的品种。销路没有当初预计的好。我们宝岛台湾有无数种休闲食品霸占着市场，他们做进出口贸易比较早。我还在起跑线上系鞋带呢。
不急，咱们泱泱大国，被外人窃取了一点文明文化算个啥？回头在前面等着，把高科技新设计全当雕虫小技，一翻版都学会了，照样跑到世界最前列！我为自己是中国大陆人而骄傲，鄙视那些找上老外搭上台胞就以为自己能脱胎换骨的人。既然，有钱就是大爷，现在中国大陆来的移民，不管是小农暴发还是贪污受贿，大爷小爷可多了。他们连路牌都不认识就香车美人大宅子先圆了美国梦，吃饭从来不打包，买名牌从来不打折，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早年在美国奋斗个半死的蓝领白领们有点懵，像贝蒂这样完全禁锢自己的小买卖人更看不懂了。我来回走上一遭开了眼，依稀明白一点社会经济学，任何规律都可能被人创造出来。不就是挣钱花钱吗？在哪里都一样，多挣多花，不挣也花，做人明白道理了才算明白人。
我转到沈惠那里，和她商量有什么办法促销一下，食品有销售期限，不能拖拖拉拉。价格上没法让利了，小范围供货做广告也不灵。沈惠想了想，不露声色地说要安排我在超市里摆摊，请顾客免费试吃。好办法！用来促销免费吃掉的总比买不完过期扔掉的合算。沈惠确实很会运作超市里的买卖。
问题是我如果去促销练摊，周末贝蒂店里忙起来就帮不上了。我仍然没有太在意，没有在思想上引起足够的重视。最起码我挣钱也是为了和贝蒂一起过上好日子，让她学会过好日子，比如现在一个月有了两天假日。我要带她去蒙特瑞海湾吃海鲜看帆船。
本来，昨天下班的时候，贝蒂为了我今天要去超市补货不高兴，占用了她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我说有个品种断货了，不能积压在仓库里。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
我当然感觉到贝蒂不对劲。昨晚闹着别扭两人分头睡觉，早上我动手动脚被驱逐出境。
本来千方百计哄好了，她答应上午在家洗衣服，等我回来就出发，开车四十五分钟到海边的餐厅去吃大螃蟹。
我回来开门进屋，喊了几声没动静。房间里照常收拾得一尘不染井然有序，唯独不见贝蒂人影。我又跑到楼下洗衣房找了一圈，还是没人。就算她出去买点东西也要开车的，贝蒂的车明明停在车位上，应该走不远。我掏出手机打电话找她。
“喂，你在哪儿？我回来了，快十一点啦，我们赶紧出发。”听她接了电话，我连忙问。
贝蒂显然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提高腔调回答我：“你去忙你的生意吧，我已经在去蒙特瑞的路上了。”她电话里的声音是散的，还有风灌进来，确实在车上。
我意识到她是故意放我鸽子，给我看颜色，于是警惕地问：“谁陪你去的？鲜姑他们吗？”上星期确实听何鲜姑说过要跟我们一起去逛直销店。
她顿了顿，不像要瞒我，好像在找措词，然后她拿腔拿调地说：“哦，我跟John在一起，你知道的，他早就说要带我出去玩了，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正好他有空。你不是有大生意要做吗？别管我们了。”
“……”我咽着口水说不出话来。
“没事我挂了。”她在故作轻松。没事？相信这一刻她完全猜得到我的反应，正如她所期望那样，让我被狠狠地刺激一下。
电话肯定是我先摁掉的。
但我一没有摔手机，狂抓自己的头发，二没有跌坐进沙发，猛瞪天花板。那些都是影视剧里滥用的场景，受刺激后的套路。贝蒂的小心眼和自作聪明的想法，实际上很拙劣。没必要上她的套，如果有行为过激的表现，那就是我太幼稚了。
拿上壁橱里的脏衣服，我哼着小调做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