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扑棱扑棱另一只耳朵，又傻眼了。

急着问：“那现在什么情况？”

何鲜姑顿了顿，卖关子：“什么情况？你自己回来看。”

“我就是不想看才走的！别逗我了。”

“嘿嘿，骗到你不容易啊。说，买几包牛肉干给我？”

“几包？你吃多少我都包了。集装箱里好吃的随你挑，今后零食管你够。快说，如实汇报。还有房子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嘿嘿，这次你带回来的鱿鱼干太好吃了，所以我才愿意帮你啊。”

“行，行，只要你消化得了，吃什么吃多少我全包。快说吧，姑奶奶。”

“现在情况嘛，基本上和你走的时候一样，一个假戏着一个真做着，我们看着都累。”

再三嘱咐何鲜姑，别告诉贝蒂我打过电话了。

本来这种躲躲闪闪不是我的作风，跟贝蒂在一起久了，不得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人是会变的，在贝蒂近乎封闭的世界里，我也变得越来越狭隘，渐渐丧失了原有的豪爽。最不堪忍受的还有她扭曲的性格，正在渐渐撕扯我们之间原本单纯的爱。

这也正是爱之伟大，因为爱而改变多不容易。

让浮躁的心情沉淀下来，我一再分析自己和贝蒂的关系。爱她是没有条件的，我不了解贝蒂过往经历的种种细节，何以导致了她今天的种种表现，但是，我了解她把自己捆绑起来，无论外表多么光鲜，内心多么爱我，这些捆绑她的绳索都是死扣，需要一个人有足够能量足够耐心去解开它们。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剩下的还需努力，只要她仍然爱我，我就是唯一有希望解放她的人。只有我知道贝蒂的绳结在哪里，怎么去解开它。贝蒂是一个需要花时间花心思去慢慢解读的女人。

很多次比如这一次，我有充分的理由离开她。为什么离不开？像是一种职责，我非常自以为是地相信：她需要我。我回国的那些日子里，一个个紧盯的电话说明了贝蒂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我。可她偏偏还要纠结着别扭着矛盾着，没完没了。

这一次，我不能轻易妥协。晾她一段时间是必要的，但不能让误会加深。

我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处单间卧房的公寓，从沈惠家搬了出来。房子很新很干净，房租不便宜，我只签了六个月合约。预备让贝蒂也搬过来，尽早给何鲜姑腾地方，然后再看情形买房子。大事应该我来拿主意，管她贝蒂乐意不乐意？

我失踪以后，贝蒂反而不去看房子了。据说酱菜劝贝蒂别买房子了，嫁给他直接去住好几千尺的湖边景观大豪宅。贝蒂该动心了吧？难道她还指望酱菜和我一样围着她转，再从每一件小事做起，讨她喜欢？或者，干脆为了气死我再结一次婚，生几个孩子，人财两得。

一直跟何鲜姑保持私下联络，探听贝蒂那边的动静。

何鲜姑说贝蒂每天算错好几笔帐，回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门了。

我想象着贝蒂坐在收银台里呆呆的神情，望着门口期待我突然出现。晚上冰冷的被窝，她一个人睡着梦见我半夜里回去……心再痛也要忍住！隔着不远的距离，我有房门钥匙，随时我都能回到那张温暖的幽香的床上……可是，快活一晚上，我又会陷进贝蒂的束缚，天一亮，她仍旧是我的老板。所以我不能回去，心可以再痛不可以再软。

目前的隐忍全是为了将来的好日子，把贝蒂调教好了，我才有好日子过。

一切等我把新家安顿好了再说。

大半夜了，看连续剧很累人，我倒下就想睡。贝蒂翻了几个身，说是在新地方睡不着，我知道她还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喜剧看了那么多也排解不了她的忧虑，我只好爬到她身上，用实际行动让她放松。感觉得到，她也无心做爱，我就趴在她身上跟她讲话。

“我不会离开你，这段时间可以在店里顶着，等这批货发完有钱赚的话，你就跟我一起做，我把所有钱统统交给你管。饭店开着太辛苦了，附近中餐馆越开越多，生意会越来越难做的，不如改改行，简单轻松去挣钱。”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做生意，有本事你自己去发展，我还是开我的餐馆。”

“为什么你总要和我分得清清楚楚？在湾区，我们都算是穷人，没有财产拿来闹纠纷。何况……我只想跟你齐心合力早点还清债务，买一幢我们自己的房子，每年出去渡个假，也就心满意足了。你究竟要防备我什么？”生着气，我从她身上下来。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问题了，一说我就上火。帐目上的清清白白，反而让我们的感情不明不白。

贝蒂完全可以说她这么做是不想让债务拖累我，那么，我会好受一些。但她永远保持缄默，不解释不争辩完全没有说法，听我嚷嚷几句当耳边风。

“快睡吧，明天我要提前一小时到店里，后面厨房很多事情没有人管了。”她十分焦虑。

我也焦虑起来，睡意全无。我不是担心生意受影响，而是怕贝蒂太累。

“熟菜我可以帮何鲜姑一起准备，后天星期六会比较忙，明天有空全要备齐了。你不必太担心，张亮确实挺能干的，做事比曹师傅有条理。”

“睡吧睡吧，天都快亮了，陪你看这种无聊的电视剧。”

“陪我？是我陪你吧，否则你也睡不着的。”说着话又嬉皮笑脸凑到贝蒂跟前，我就是这么一个气量大到可以完全忘记三分钟以前自己为什么生气的人。而贝蒂是会把三年前的小别扭冷不丁拿出来计较一番的人。所以，我不长记性她不会忘却。

贝蒂用准备买房子的钱退股给小青和曹师傅。小青没露面，叫她老公来找贝蒂，还一并想拿走曹师傅的钱。贝蒂没给他，一定要曹师傅自己来取。后来才知道，曹师傅根本没脸见贝蒂，他拿到绿卡不守承诺不付钱，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贝蒂有权扣住这笔款子。主意当然是我们几个帮她出的。现在，贝蒂身后有三个人组成智囊团，不怕被人欺负。

店里生意，我只帮忙出苦力，基本上不干涉任何内政。

张亮在何鲜姑指导下挥舞着大勺，果然做什么像什么，他很快找到一个有经验的墨西哥人当二厨，把里面治理得妥妥贴贴。半个月下来，店里生意有增无减。

没能如我所愿的，酱菜断然拒绝了小青和曹师傅拉他一起开店的建议。想想也是，酱菜还会在乎多开一家两家餐馆？他的目标仍然是贝蒂。没见过那么执着的追求者，估计，小青为了拉拢酱菜，多多少少会把我和贝蒂的事拿出来渲染一番，居然丝毫不起作用。

38

明明看得是喜剧片，怎么会掉眼泪呢？我洗完澡出来，看见贝蒂拥着枕头在悄悄抹眼泪。电脑里播放的仍然是《武林外传》，一伙无厘头讲着南腔北调，那她有什么可哭的？

我以为她自己想到什么伤心事了，赶紧凑过去问她怎么了？被推开，她掩饰着说没什么。搞不懂，刚才洗完澡她还心情舒畅去切了一盘水果，等着和我一起看电视剧的时候吃。每天，感觉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两人相拥着看电影看电视剧，吃些冰激凌、水果、零食。

在美国，这种富裕安静的社区，晚上八点半就黑灯瞎火的，想不出别的娱乐方式了。出去逛酒吧泡K房赶赌场，对于贝蒂来说是发神经。就连看电影她都嫌美国电影看不懂，我爱看美国电视上的脱口秀，到头来也只好陪她看中国电影和电视剧。反正，基本上没有我发挥浪漫热情的机会，唯有适应着她的平静安份，去体会平静安份的幸福。

这些天看《武林外传》挺开心的，不明白她何以伤心？

问是问不出任何名堂的，我太了解贝蒂的脾气，早就放弃对她追究任何问题的努力了。

我躺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盒面巾纸，自顾自拿起水果盘吃她削好的苹果和鸭梨，继续看《武林外传》吧，劝也没法劝，不理她过一会儿就好了。

看的是《武林外传》第61集，佟掌柜的跟白展堂闹别扭，两人斗气越闹越僵。老板娘正躲着偷偷哭呢，白展堂一气之下离店出走了。我看看佟掌柜看看贝蒂，原来贝蒂是跟着剧情伤心啊。我忍不住一乐，如此搞笑的电视剧还能把人弄哭？贝蒂一扭头躺下去说不看了。

我倒回到前面，自己看。话说这白展堂什么不好姓？姓白也太白痴了，和佟湘玉拜过堂成过亲却没上过一次床，天天睡餐桌睡得有滋有味，让个成熟女性独守空房，应该判他渎职罪！难怪人家佟掌柜跟他急眼。我边看边摇摇贝蒂的肩膀，“你比这个老板娘幸福多啦，性福，你懂吗？性别的性。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就你，舒服完了还好意思跟我龇牙咧嘴。看看人家佟湘玉多可怜，是该发发脾气把白展堂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