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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酱菜来了。

贝蒂犹豫了几秒钟，好像根本不在意酱菜说的话题，顺手抓起一块抹布在工作台上擦擦抹抹，很忙的样子。我看看何鲜姑，她也看看我，因为我们了解：贝蒂在心烦的时候，紧张的时候，通常会找事情做。埋头做事是她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平时没什么，可是面对酱菜大方友善的提议，并且是针对目前买房子的头等大事，她这种方式就显得很不自然了！

我都替她着急，接受不接受总该表个态吧？又何必作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酱菜也纳闷了，“你们到底谁要买房子？”

我和何鲜姑一起朝贝蒂努努嘴，我忍不住说：“你朋友的房子在什么地方？大概什么价位？”我搭上话茬，意在缓和气氛，最起码的社交礼貌吧。

酱菜刚要说，贝蒂突然开口了：“我买房子，你着什么急？不要你问东问西的。”

在座三个人全愣住了，一时不明白她的话是冲着我还是冲着酱菜的。只要回过味来，她没理由对酱菜这种态度，又是接着我的问话，当然是冲我来的。

我一拧脖子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惟恐我插手干涉她买房子的事。对于财产的谨慎我尚可理解，不必太计较，可是，贝蒂居然在这种状况下，非常无理地驳斥我，把我当什么人了？再一次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实在不愿意拍案而起，我如果当着酱菜的面跟贝蒂发脾气吵起来，太没风度了。她不给我留面子已经自毁形象，我还是给她留点面子吧。两个人即使是夫妻，吵架也要看地方。把矛盾暴露给外人，只会让矛盾升级，就像病毒变异了更难控制。

我冷笑着摇摇头，对何鲜姑还有酱菜说：“算我多管闲事。你们讨论房子吧，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去做。”然后，我转而对贝蒂说：“下午我要去联系仓库的事，还要去沈惠那里拿价目表，商量定价。你这里生意又不忙，晚上我可能不来上班了。”我心想：贝蒂啊贝蒂，你会为你自己这句话后悔的，太伤人了。

酱菜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里在发生什么事，他是直人，想象力并不会因为贝蒂一句话而拓展。何鲜姑当然一目了然，当下也只有站在中间不知所以然。

贝蒂不傻，她已经从我镇定冷静的反应里得出结论：我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转身出去之前，我冷冷地看了贝蒂一眼。她扔下手里的抹布，眼神涣散而烦躁不安。

然后，我听见她在身后故意提高着声调说：“走吧，我们去看房子，你叫上张亮，正好让我们一起坐坐他的新跑车。”

酱菜的声音：“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把敞篷车换了，有个大天窗的SUV够晒太阳吹不到风……”

他想得真周到，为了贝蒂大动干戈无所不能……讨贝蒂欢心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很长一段崎岖山路要走，确实需要越野车。

我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乌黑油亮的保时捷SUV，镶有一道细细的白色轮廓线，太帅了。然后，我发觉眼睛又酸又胀，可能因为外面风很大。天凉好个秋。

可以断定，贝蒂是故意让我听见最后那句话：去看房子要坐酱菜的新车……

激将法？目的何在？如果想气走我，算她目的达到了；如果是利用酱菜作为吵架的砝码，把人家玩得团团转，那是酱菜活该。管她是何用意，现阶段我不想奉陪。

晚上回家，贝蒂会发现我把所有东西都搬空了。一句话不留，任何时间拒接她的电话。

她猜得没错，我跟沈惠住在一起。贝蒂并不知道沈惠家在哪里，根本找不到我。玩失踪也是迫不得已，避免再受伤害。

让我困惑的是，贝蒂带来的伤害总是不痛不痒，或者说有点痛有点痒，很难受却不致命，不至于我要跟她分手，所以更难受。每次，贝蒂不可理喻的言行，总让我在气头上有一些激烈反应，事后冷静下来，换位思考一下就理解宽容她了。这是我对贝蒂的怜惜，很特别的一种感情。所以，我习惯了她的种种刁难，她也习惯了我的一次次宽容。感情就在不断的冲突下磨合成现在的样子。

她对我的依赖在不知不觉中增长，她对我的控制也在不知不觉中升级，好比越是自卑的人自尊心越强。店里的生意我帮她越多，她越害怕我参与股份；买房子我越热心，她越担心。我甚至认为：她爱我越深越没有安全感。结果是越想控制我越有可能失去我。

矛盾重重的女人啊，累不累？瞎子走钢丝，那钢丝离地面才半尺高。

许多我不在乎的事情都可以让步，比如金钱、物质、地位，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受这些外在因素的影响。穷有穷开心，富有富贵命。生活的质量在于怎么过得有价值，不在于怎么有价值地过。贝蒂和这里的很多移民一样，拼命追求的物质生活无法弥补极度空虚的精神生活。我恰恰是拯救她的唯一希望。她心里明白，嘴上不说，不得不矛盾挣扎作出选择。所以她白天晚上判若两人，既要严词厉行防范我又要温柔陷阱套牢我。

要知道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则，顺着她哄着她宠着她都可以，想让我俯首贴耳唯唯诺诺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她防守犯规，我一定罚她出局！

感情上我是一点不能含糊的，退一步也许更能看清局势。贝蒂对酱菜的真真假假必须水落石出。这次，我搬出去彻底失踪相当于暂时隐身，各自走着看，并且我看得见她，她看不见我。好玩。挺刺激的感情测试。好玩还在于我有足够的自信玩下去。

接下来，我有很多正经事情要做，在精神充实的状态下获得物质，那才叫有意思。

33

贝蒂一定知道我不会接她的电话。我安慰自己，三天过去了，没能体会到拒接电话的快感，反而饱受了等待电话的煎熬。连何鲜姑都没有一声问候，我敢肯定是贝蒂不让她打给我。

竟然发现：原来自己在美国的生活也如此空洞，不为钱所动却为情所困。离开贝蒂，日子过得没意思，挣钱没意思，在美国更没意思。她什么时候就成了我生活的主题？太荒谬了。我必须找回自己的重心，万一她真跟酱菜好上了，我不哭不闹不上吊也够失落一阵子的。

赶紧有个思想准备吧，不能让自己太空虚。世间快乐无数种，何苦虚度做春梦？一个女人改变不了人生！做人要学会多情，更要掌握忘情，千万千万不要浪费感情！

一瞬间，我想出了无数条解脱自己的说法，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失魂落魄的时候没那么容易找到忘怀的出口。我想让自己忙碌，确实很忙碌，好像不痛苦不悲伤。白天找仓库谈价钱，逛超市摸行情；晚上看电影瞎聊天，甚至重操旧业写小说……可一静下来，贝蒂的冷漠和温存立刻像海水和火焰让我冷一阵热一阵，发起了恋爱疟疾的高烧。

沈惠是个好女人，勤劳务实，没有太多风花雪月的想法。和她住在一起跟过去一样，各忙各的互不干涉。我睡客厅沙发床上，茶几当书桌，在屋里晃来晃去不影响她休息。她每天从超市带些熟食回来，再炒个蔬菜，一起吃饭。房钱饭钱都不肯收我的，说是一起做生意了，不必斤斤计较。我也不爱拿美国作风，葱姜蒜水煤电都分着算地与人相处，总得讲点人情味吧，原则上我不爱占人便宜。

最主要的，我没打算长此住下去。看看那边贝蒂如何反应是我搬出来的本意，大不了跟她分手我再去租个单间公寓，把生意做大了，没准还能泡上个年轻漂亮的美国女孩。

目前情况，还在想她，我不会先辜负了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憋着难受，我就打电话给何鲜姑了。穿棉裤的秋菊教导我们：总得讨个说法吧？

不出所料，何鲜姑接了电话第一句就说：“你总算打来了。贝蒂坚决不许我打电话给你。我看她自己都快憋出毛病了。自作自受的女人。”何鲜姑显然是从厨房跑到后门外跟我通话。

“那她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她认定你跟那个什么沈惠的好上了。故意闹别扭想搬过去跟她住。”

“哈！猪八戒！倒打一耙。”

“你还不知道她？从刚开始你跟沈惠常来常往的，她就不乐意了，你要做生意，她也没办法阻止。我估计她跟酱菜扯上关系其实就想气气你，没想到那小子会认真。”

我又气又好笑，心里居然还挺美的，这么说贝蒂真正在意的还是我。害我瞎琢磨浪费能量，闹到现在进退维谷。

“都怪你，传递错误信息，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我有心情跟何鲜姑说笑了。

“哎，别怪我哦，不是我把事情搞复杂的，说不定他们假戏真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