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基本上打消了守着小店过小日子的念头，温情的想法留待退休以后天下太平了再去实现。现实里的温情通常被解读成无能！假如我一事无成地守着贝蒂，将永远处于被动状态，无论是我与她之间，还是我与追求她的人之间，随时可能出现危机。

现实世界与魔幻世界一样，比拼实力的时候，没有武器一定惨败。武器要拿金币去换，金币就是实力。当然，有了共产主义的理想，小米加步枪也能打败飞机大炮。可我现在没有房子等于没有阵地，没有好车等于连步枪也没有，我和贝蒂现有的感情不过一袋小米，抗着小米冲到前线，怎么打跑开坦克的敌人？我的自信，我的共产主义理想并没有改变，但是目前，只有把生意做起来，储备大量金币，打造自己的利剑，利润之剑。小米的营养可以增加能量，不断升级，那么步枪会有的，阵地也会有的，外来的进攻一定能够抵挡，只要贝蒂不至于叛变，最后的大决战我一定能够取得红旗飘飘的胜利。

酱菜临走时拍拍我肩膀，说是专等我回来，有机会帮他游说贝蒂，或者打探一下贝蒂对他的看法。我学他的美国腔调，耸耸肩挑挑眉毛，不拒绝也不OK，模糊表态。他这一说，搞得这层三角关系有点谍中谍的意思。睡在身边的女人未必可靠，称兄道弟的男人翻脸即成敌人。感情世界里的战斗也是相当残酷的，一旦被击中，多半是心脏部位的要害。

我并不想跟酱菜玩巷战，东躲西藏狙击对手，也不想跟他短兵相接拼刺刀。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对他对我都不公平。因为贝蒂的禁忌，我又不可以主动去挑明。这个问题必须让贝蒂自己去解决，是她惹来的麻烦。我和酱菜都有可能沦为受害者。

早前，我跟何鲜姑讨论过，这些年贝蒂应酬一拨又一拨追求她的男人，相当有能耐有技巧，既保持分寸又不得罪人，为了生意也因为女人天性就喜欢被人注意。贝蒂凭着她的姿色和风韵，做着正经的小买卖，很容易吸引男人。如果从这个角度来分析贝蒂对酱菜的暧昧，既不伤害我自己也不损害贝蒂形象。我没必要那么紧张，只当贝蒂和以往一样在逢场作戏。

想想贝蒂昨晚的表现，我真的不那么担心了。

思想斗争了半天，为的是有比较正面的正确态度来对待贝蒂，不让自己有横眉竖目吃着醋的样子。曾经有过教训，想要教训一个心思很活的女人，结果反而把她推向了另一边。

回到店里，只有贝蒂一个人，仍然坐在她的账台边。看到我进来，她很警觉的样子，一定很想知道我和酱菜都说了些什么。午休时间，店里其他人都走了，可能还有何鲜姑他们在后面。我决定坦率地跟她说。

“我把他打发走了。他很想知道你对他印象如何？你不明确表态，他会一直缠着你的。我也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告诉他我不会再嫁人了。”没想到贝蒂会如此痛快地回答我。

“那为什么他还要来试探你？”

“我怎么知道？”

“哦，那就是他不甘心。”我自作聪明的毛病又犯了，“像他这种条件的男人，很自信的，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放弃。如果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他的，他一定认为你不会再嫁给别人，但是应该嫁给他……”

“你是想让我说：谁都可以嫁，就是不嫁给他吗？”贝蒂打断我的长篇大论。

“……”我被自己的话噎住了，梗着脖子瞪着贝蒂。她为什么看上去很不平静？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烦躁。

我确定自己应该打住了，别再讨论那么无聊的问题。她说的没错，我难道要教她怎么去说吗？去拒绝一个人和接受一个人，同样都是要发自内心的，不需要别人教导。

掏出烟来叼在嘴上，拍了拍几个口袋找不到打火机，也不能在室内抽，所以，我低着头穿过贝蒂身边往后门走。把空无一人却沉闷的餐厅留给贝蒂一个人，我需要把自己的尴尬像一根烟似的烧掉，烧成烟吐到半空中去。灰烬也会被风吹散，无影无踪。

31

何鲜姑说她要搬家了，不用问就知道是为了她现在的男朋友。

跟曹师傅撇清以后，何鲜姑一直守着空房，虽然带着儿子跟我们合住。

她如果搬走，我和贝蒂没必要租两房的公寓。但是，何鲜姑和男朋友住一起的话，儿子还需要一个房间。其实，最好是我和贝蒂搬出去另找单房的。何鲜姑不好意思这么说，像要撵我们走。商量下来，还是我和贝蒂搬。

贝蒂说她打算买一套小公寓，大概还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凑足了付首期的钱就去看房子。

我觉得有点意外，问贝蒂还需要多少钱？贝蒂看看我，没说话。

“我出一半吧，跟你合买。”我直截了当，也是想当然的事情。

“我想自己买，省得……以后麻烦……”贝蒂有点吞吞吐吐，但语气坚决。

“以后麻烦？什么麻烦？怕分手的时候麻烦？”这话在感情好的时候说出来很伤感情。

贝蒂不理我，先回房间去洗澡了。我在客厅里气不打一处来，揪着沙发靠垫砸自己脑袋。贝蒂时常会让我有一种被暴怒逼到喘不过气来的憋屈。上回不让我入股她的生意，已经领教过这个女人的不通情理……

何鲜姑摇头，我才发现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深谙世道的样子。

“别闹了，都怪我不好，着急要搬家。事情挺复杂，你们也不听我把话讲完。你也是，何必把话挑明呢？冲动，不成熟的表现。”

“那你说她算什么意思？她买房，我搬过去住，付房租？简直……不可理喻……”

“她也是为你好，刚开始做生意，手上总要留些钱。再说，跟你保持一段距离，她是怕自己受伤害。”

“所以她宁可现在伤害我？”

“怎么伤害你了？不动用你的钱反而伤害你了？那你把钱给我……”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她这种态度，忽冷忽热的。”

“好了好了，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去解决，没啥大不了的，她就是这脾气。我这里麻烦一大堆怎么没人关心？”

何鲜姑是个很好的旁观者清，这些年多亏有她指点迷津，我才没被活活气死。这回要和她分开住，还真舍不得。

我心平气和下来，先把恼人的贝蒂抛开，回来不到四十八小时，她让我坐了三回云霄车，让我彻底晕头转向。有什么大不了的？认识她我就开始颠三倒四，年复一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晚上。是该关心一下我们的何鲜姑遇到什么状况了。

在贝蒂店里做二厨的男人叫张亮，北京人，已婚，有个十五岁的女儿。

我今天上班见过他了，剃个板寸，中等个头，长相端正行为端正，非常普通但非常成熟的男人。北京男人给人的印象比较两极分化，要么特严肃特正经，像陈道明那样的；要么就是油腔滑调一肚子坏水的痞子。痞子里再分有文化的雅痞子和没文化的小痞子。显然，张亮不属于痞子一类的北京人，他话不多，一开口却四平八稳带着京腔，听着是个有头脑的男人。

听何鲜姑介绍完，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到美国一年半，虽然很后悔，还是决定办绿卡留下来，有点不混出个人样儿来不回去见京城父老的架势。和近几年出来的中国人一样，到美国体验的都是郁闷，又都不愿回头，只好留在美国找出路。张亮的太太带着女儿几年前移民到美国，瞒着他跟别人好过。也许是夫妻一场，也许看在女儿的份上，总算把张亮申请出来。一年多以后，两口子的日子还是过不下去，决定离婚。类似这样因为移民海外而破碎的家庭实在太多了。

来美国之前，张亮在北京中关村做些电子产品的买卖，有个小店铺。临走，他把生意卖了，房子卖了，为家人团圆义无反顾。没想到分开几年，老婆孩子跟他不亲了，还嫌他到美国语言不通，什么都不会成了累赘。成熟的人也会犯错或者运气不好，他用带出来的钱做点生意，又被台湾人骗光光，只好打工谋生，一边去学校上课进修。

何鲜姑喜欢他的稳稳当当不急不躁。他喜欢何鲜姑踏踏实实简单明了。生理因素导致心理状态，两个人对上眼了，怎么看怎么顺眼，匹配成功。

张亮目前还跟老婆孩子住一起，天天见面天天郁闷，若不是为女儿，他早就搬出来了。

何鲜姑很少愁眉苦脸，这回看来真动感情了，絮絮叨叨告诉我：“知道他为什么到餐馆打工？因为在家里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你没见他第一天来，开饭菜的时候，饿的像个流浪汉，把菜汤都喝干了。他老婆在西餐馆打工，搭上那儿的一个老外经理，不算有钱但也有家庭，反正两个人一直在搞婚外情。”

“婚外情？你是大陆电视连续剧看多了吧？在美国，名人有外遇是新闻，一般情况没人关心谁跟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