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振动，又好像流沙从脚下滑落，无声无息，让我失去重心，在睡梦里一个踉跄。我惊醒了，睁开眼看见的是灯光，从桔色的百褶灯罩里透出来的柔和温暖的光线，在贝蒂床那头亮着。还有一个半卧的逆光剪影，是贝蒂，她用胳膊支起脑袋，正看着我。背光的暗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或许是我睡眼朦胧刚从梦里出来。我一下子清醒了，她在哭，哭得挺有深度，不由自主的抽泣是那一阵阵轻微振动的由来。
“你怎么了？”我伸手去触摸她流着泪的脸。其实还用问吗？
所有意识迅速回到脑海中，咋一清醒的迷糊，我们这是怎么啦？
我立刻坐起来把贝蒂拉进怀里，她哭得更伤心，把脸埋在我睡衣里抹眼泪。
“我只是去看看家里人，很快就回来的。”吻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我嘴上轻松地说，心里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决心已经被她的眼泪冲得落花流水。
贝蒂揪我的衣服掐我肩膀上的肉，一下下疼进我心里。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明天和我一起到机场补张机票就行，或者我推迟几天等你把店里的事安排一下？丑媳妇该去见见公婆了。”
贝蒂更重地掐我，挂着眼泪“噗哧”笑了。
我知道贝蒂不可能跟我走，不可能那么冲动，这个女人决不会把生意丢下不管，说走就走。最初，小洁在上海治病她都咬咬牙守在店里。
“好了，好了，有什么可哭的？我两年没回去，准个探亲假，放我一个月时间回去做点自己的事吧。”
贝蒂收起笑容，一声不吭，只有伤心落泪之后隐忍不住的一阵阵抽搐。
22
因为了解而爱的爱会长久，因为不了解而爱的爱不会长久。绕口却简单的道理，适用于任何恋人。恋人变情人，是从精神到肉体。情人变爱人，是从肉体回到精神。爱人变亲人，那就是精神和肉体的最后统一。想想这世上只要有情感的正常人基本上都逃不出这个过程，原则是人人想要一个圆满结局，和另一半共同生活下去。
我了解贝蒂，她的本质八个字可以概括：固执保守谨慎单纯。这种个性不会轻易爱上别人，一旦爱上了定会产生很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直到对方无法承受，离开她。因此而受到的伤害让她不敢再去爱，爱了也更加谨慎更加保守。假如在我之前贝蒂有过恋爱，经过大致如此吧。我了解她仍然爱她，做好了承受她一切无理要求的思想准备，包括她的固执。
无论表面上多么冷酷，她心里是真爱我的。因为压抑，贝蒂释放的情爱是浓到我化不开的。还有她隐忍的性爱令我终身难忘。我有过的女人算多的，可是没遇到过像贝蒂这样，能把情欲的尺度和性欲的火候，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简直可以记载为女人征服男人的功夫秘笈，总结起来也是八个字：欲走还留半推半就。前四个字在情，后四个字在性。我就是这么被她吊住的。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素：我完全相信她心里只有我。所以我敢于把自己感情放下去，所以历经挫折我们还能走到今天，并且会继续走下去。
贝蒂是个不会表白不愿表白的女人，心重。唯有我能层层解开她的枷锁，不需要表白。
这时候，她小鸟依人了，靠在我肩头“嘀哩嗒啦”掉眼泪。白天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孔雀公主呢，我开着屏走来走去她都不肯多看一眼的。贝蒂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纠结的女人，自命清高又感情细腻，不愿意听话又不舍得放手。
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我走是肯定要走的，回来也是一定的。
这时候除了亲热，没别的选择。几个小时的相拥之后是几个月的分离。被她这一哭，我人还没走心里已经开始想她了。
嘴唇有点咸咸的，吻进去像在喝一杯蘸了盐的玛格丽特酒，回味愈加酸甜。
不记得上一回这样很深的接吻是什么时候了，我开了点小差，很快又被她的专注吸引回来。她知道我会走的，天一亮就要走，还是很用劲，希望这个吻能留住些什么。
我一边开始脱她的衣服，让好闻的气息散发出来。她侧了侧身子，相当配合。
虽然是在被子里，贝蒂白皙的身体呈现在我眼前，修长的腿和胳膊，圆润的胸部和纤细的腰，收紧的小腹一起一伏……我竟然第一次在床上在柔和温暖的灯光下，这样清楚地看到她的全身。贝蒂从来不许我做爱的时候开着灯，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缺陷，甚至可以说完美到我叹为观止，洗澡的时候见过，朦胧的晨曦里见过。但是她怕难为情，怕我见到她情不自禁时候的样子，所以成了规矩，所以每次做爱前她总要先把灯关了。我没有执意反对，一方面表示尊重，另一方面，我感到在黑暗中做爱触觉特别敏锐，味道好极了。今天，她没去关灯，或许是忘了，或许顾不过来，或许根本就是故意的。这个女人懂得收放自如，每到关键时刻，准有杀手锏出乎意料把我捉拿住。
贝蒂的眼泪还在淌着，捧住我的脸，直看得我眼睛发酸，视线模糊，差点陪着她落泪。我赶紧趴到她胸前，用骤然升起的欲望填补离别的伤感，用滚烫滚烫的亲吻安抚她的伤心。
“你知道的……我说过的……这辈子也离不开你……”我又吻回到她耳边，由衷表白。舌尖绕在她耳廓上，很快让她进入状态……她抬起胳膊，皱起了眉头，妖娆而舒缓地扭着身子，任我逍遥。原来，开着灯看着她，别有一番滋味……比方一道美食，有了香和味，再要有色，才叫完美。我清楚地见到了贝蒂看似无比痛苦的表情，高高扬起下巴，撑起腰身，因为不敢叫出声而轻咬着嘴唇，屏住的呼吸……
有了直观的视觉冲击，更容易激发出冲动，我体验着冲动带来的快感。冲动又在进入她身体内部以后升级，变成了酥酥麻麻的愉悦，游离了一切现实的纷纷扰扰。
痛苦与快乐只有一线之隔。
基本上整个后半夜，我变着法子让贝蒂痛苦了好几回。
天微微亮的时候，贝蒂把我从身上推开，眼泪又开了闸。
“你今天不上班啦？都知道我今天走，你把眼睛哭肿了可就瞒不住人了。”我还在打趣她，其实也眼泪汪汪跟着一阵阵钻心地疼。
何苦呢？在一起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呕着气过日子，要分开了才知道舍不得。
何况只是短暂分离，闹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我干脆逗她：“别哭了，留着万一飞机掉海里我回不来了再伤心吧。”
贝蒂掉转身来，搂紧我，用咸咸的嘴唇堵住我的嘴。
坚强女人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伤感之余多少有些得意，算我没白疼她。看来，分开一段时间对我们的尴尬局面是有帮助的。
我吻着她喘着气说：“放心吧……我不会死的……死也带着你一起走……转世投胎做你老公……生下来就是邻居……幼儿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长大了先把你肚子搞大……再跟你结婚生……”贝蒂狠狠得咬我舌头，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是想搅和搅和让她别太难过了。
我走得时候，贝蒂不肯起床，怕何鲜姑见着她伤心的模样。
行李装上车要启程了，我又谎称忘记拿一本书，跑上楼回屋去抱抱她。
她起床了，在洗脸，对着镜子拿热毛巾敷眼睛。我从后面搂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贝蒂红着眼睛露出勉强的笑意，“快走吧，到那边别忘了去看看你老丈人，和你那位叙叙旧。钱不够花你应该拿点出来……”我听着别扭，皱起眉头想一想才明白她有所指。
明白过来也没时间跟她拌嘴辩白了，只好摇摇头转身，随便找本书攥在手里赶紧下楼。想想贝蒂刚才说的那句话，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何鲜姑发动了车，瞟一眼我手上的书，讪讪一笑，“又跑上去告别一次？你们俩孽缘啊。”
孽缘？不奇怪她能说出那么深奥的词，何鲜姑很爱看深奥的书很爱琢磨事的一个人，委屈她在厨房干粗活了，总之她是个明白人。我一直这么夸她。
“凭什么是孽缘？明明是姻缘！”
“姻缘？她敢让谁知道你们的姻缘？除了我。”
“恋爱期间不公开是很正常的。”我故作正经地回答她。
“就你脸皮厚，还好意思说恋爱期间，同居这么久了。”
“那也可以叫试婚。”我继续大言不惭。
“她躲在房间里伤心啦？不肯自己去送你，还想在我面前假装生气。”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把书往后座一扔。
何鲜姑叹了口气说：“我一直在背后劝她，有时候你说的对，她应该听。”
“可我不想强求了，孽缘就孽缘吧，上辈子欠她的。”
在机场大门外，何鲜姑把我放下就走了，赶回去上班。
三藩市的天空永远飘着变幻莫测的云。我把箱子堆上行李小推车，靠在门外看着天空，抽了两支烟。进机场以后十几个小时不能抽烟了。其实我的烟瘾已经不算很大了，在贝蒂的调教下，不能抽就不抽，不抽也就不想抽了。据说大部分戒烟成功的是靠另一半的管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