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板着脸转过来，眉头是皱着的，嘴角却抿不住想笑。她知道我不会那样做，只是存心故意摆明了气她。不过，提到小青她还是真生气。
“你能不能成熟点？开店做生意不是小孩过家家，好人坏人分得清清楚楚，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你做得也太过份了。小青再怎么不好，也在我店里做了那么多年，总要讲点情面。报警不是开玩笑的，她已经被邻居举报过一次，这回麻烦大了，罚掉一笔钱不说，还有去丨警丨察局报备，上课受教育。下次再被发现，连小孩子都要让社会局收容监管了。”
“所以啊，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不用我报警也有人管她，早晚的事。不明白你护着小青为什么？她是特殊人材吗？随便找个跑堂的，总比每天防着她小偷小摸强。还有曹师傅，菜做得越来越难吃，厨师炒菜要用心的，他是做累了做烦了，你也应该让人家每礼拜休息一天。你叫我成熟一点，可我说什么你都不听，这样下去对店里生意，对你，对我们俩都没好处。”说着说着，我发现又绕回了老话题，都说了不管她的事，多说无益。
果然，贝蒂摇头，不爱听了。
“我累了，头痛，你总是给我压力。”说完她掉转身去，要睡觉了。
“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每星期休息一天，反而成了压力……你现在不需要我在旁边管东管西，你烦我更烦！我也累了。今天我去订机票，下月初回国，还有一个多礼拜吧。”
贝蒂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真的睡着了。
我很心酸，不想再去打搅她。
早上醒来，贝蒂还在身边，惺忪地伸着胳膊腿。温暖的气息夹带着女人的暗香在被子里流转，我希望她像昨天早上一样，过来引诱我。这一刻我很想爬到她身上，扎进她怀里，体验柔软的包容和欣然的接纳，虽然只是在床上在她身上。
让她投怀送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明确意识到：贝蒂不会轻易顺服于男人。从身体到内心，几乎都是封闭的。我爱上她的时候，完全相信这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女人。现在，我可以占有她的身体，却难以征服她的内心。
我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矛盾中：贝蒂不会顺从我，哪怕她明明知道我是对的。我也不能顺从她，丧失了自我等于丧失她的爱。
所以，我们谁都不敢乱说乱动，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在这个格外宁静，宁静得有点奇怪的早晨，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同一条被子里，近在咫尺，没有身体接触，没有语言沟通，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就这么相互对望，相互猜测对方的心思，好像全明白又好像完全不明白。
手机里的闹钟突然响了，多频音乐，带着非洲手鼓敲击出来的节奏，突然打破了宁静。
贝蒂坐起身来，轻轻掸着枕头，背对着我说：“你要下星期走，这几天小青不能来，你必须去上班。我会马上登报请人，不耽误你上飞机。”
我愣愣的，一方面没睡醒，另一方面，大脑像电脑中毒，工作缓慢。
好一会儿，我说：“没问题，这几天我去店里帮帮忙。”
因为天气转冷，四肢变得有些僵硬了。脑筋动得多了也未必灵活，转进牛角尖一时半会出不来。连续几天，我和贝蒂陷入真正的冷战，没有怨言和气恼，客客气气的冷战。仍然天天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表情和说话都变得僵硬，眼神和身体都很小心保持距离。
店里少了小青，确实忙了许多，不过，我看也就是缺一个人手而已。贝蒂喜欢小青做事手脚快，动静大，好像她能一个顶俩。我最讨厌虚张声势的人。小四川很能干，从不啰嗦，从来不参与店里的是是非非，偶尔跟我说说话，我有点避嫌，不敢太热络，人家渐渐也明白了其中缘由。贝蒂对小四川一直不冷不热的，因为她陪读没有打工许可，按小时付的工钱也被压到最低。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做老板不能太苛刻，好的员工应该有好的待遇才留得住人，才会生意兴隆。想也多余，贝蒂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心灰意冷，店里的事情一概不管，除了清洗鱼缸，我把喂鱼事项交代给何鲜姑。这回，她也不知该从何劝起了。想到两年多没回家了，我已经归心似箭，每天通电话，然后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出去买东西，准备带回国的维他命药丸，给家人朋友带的礼物。忙忙碌碌可以冲淡贝蒂带给我的伤痛，反过来让她去体会我要走的事实。恋爱到某种程度是很残酷的，贝蒂也在用她的漠不关心还击我。也许，互相刻意的伤害总比没感觉的平静要好。记得我从海伦身边离开的时候是惟恐伤害她，她也不隐藏剩余的那点感情。
晚上，我故意哼着小曲收拾行李，贝蒂不闻不问。等她要睡觉了，我搬着电脑到客厅里上网，说是不影响她休息，我就睡在外面沙发上。我怕睡在她旁边，怕她的冷漠，也怕自己把持不住。其实，我一点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闹得那么僵。当初，她为了小洁把我拒之千里，也曾冷若冰霜打发我走了。现在，难道就为了店里那点生意，为了做她的老板，准备再一次放弃我？心里一阵阵翻腾，我知道自己是爱她的。
沙发太窄了，中间凹陷，睡了两个晚上，腰酸背痛。
第三天，我回到床上去睡了。先在网上和朋友聊得很热烈。他们都说我回去该不认识路了，地铁都通到我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了。然后这个要请我吃烧烤，那个要请我去泡澡……让我无限憧憬。本来就是，什么年代了，天天关在美国一角落的小饭店里跑堂，面对一群封闭自守，性格压抑，或自以为是，单调乏味的食客。何必再留恋身边一个只想挣钱不会生活的冷酷女人？我这样想想，和当初离开海伦一样，睡在她旁边也不会有冲动了吧。
我回国的打算并不是盲目的，有一个生意计划正在酝酿中。在网上查了一堆资料，胸有成竹到开始犯困了，才回房间上床睡觉。贝蒂只翻了一个身，和我背对背各自睡。
小青回来上班，铁青着脸，本来肤色黯淡的蝴蝶斑更加生动醒目。不管是不是认为我报的警，对于这次吃的苦头，她只字不提。我想道歉都没机会。还是省省吧，如果确定是我整她，这种小人怀恨在心，等我走了，肯定会对贝蒂使坏报复。回头别再把我的鱼给药死。相安无事过几天我就跟她拜拜了。
贝蒂请到两个新人，一个准备存钱上大学的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墨西哥小伙子帮着在前面收桌子上茶，兼在里头打杂帮何鲜姑。
最后两天我就不用上班了。
虽然在店里在客人面前，贝蒂依然笑容可掬，回到家看见她，总是嘴角紧抿着，眼帘低垂不理睬我。听见她在跟何鲜姑说，我走了她会继续住下来，帮何鲜姑分担房租。我又动了动恻隐，这次贝蒂没有搬回去和曹师傅同住，很大程度上没有真正伤害到我们的感情。也许她只是住惯了，也许她为何鲜姑考虑……这个房间一直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
我的东西基本上没动，除了打进行李箱的衣服和私人物品。
临走前的晚上，贝蒂还是不跟我说话，早早收拾干净上床睡觉。我最后把两个箱子扎紧了拎到门口，再检查一遍随身背包里的机票护照。明天起早，何鲜姑上班前先把我送去机场。
躺下来，睡进被子关了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电脑已经装在随身带的小箱子里了。
贝蒂还是背对我，刚吹干的头发散在枕头边，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我轻轻叹气，难道我已经闻不出她身上的香味了？
她都不想问一声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会走了不再回来吗？
自己问自己，无聊。
贝蒂的睡眠状态很浅，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所以睡得很安静，从来没有听到过她打呼喘气和咬牙那些怪声音。
安静的黑暗中，我认为她是睡着了，必须强迫自己睡，不能翻来翻去。
好像是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意识在浅浅的睡梦里游走，我的梦境好像在旅行……
梦境总归和现实有联系的，用佛洛里德解析法来说还有性暗示的作用。我梦见自己骑着骆驼走在金色夕阳下的大漠中。沙漠代表饥渴？骑骆驼代表**？合起来解释是性饥渴。那么夕阳表示什么？特别柔和温暖的光线，梦想照进现实一般的纯净色彩，让我陶醉在臆想和睡眠之间，完全的无意识状态。我闭着眼睛，看见夕阳下美丽壮观的景象，起伏的金色的沙丘绵延到天边，火红的落日洒出余晖，笼罩在整个大漠之上，细腻的质感，行云流水的线条铺展开来。我放眼望去，感觉像跋涉在女人的身体上。可我确定是闭着眼睛的，当然，睡着了做着梦，不可能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