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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矛盾终究是矛盾，不会因为暂时的妥协而解决。

贝蒂在我眼里越来越有工作狂挣钱狂的嫌疑。

有必要这么拼命吗？在美国欠债还钱过日子是普遍现象，而且，欠的越多越富裕。没债可欠那准是领救济的。我整天像老和尚念经一样在贝蒂耳边念叨：医药费可以慢慢还，房子不用急着买，只要店开着钱赚着，小日子快快乐乐过着，将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现在，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疲劳过度，要学会放松情绪，要注意生活品质……说得我自己都烦了，对贝蒂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每天见她在店里跑前跑后忙起来没完没了，每天见她在客人满座时候的高度紧张状态，我觉得自己血压也在急速飙升。

她又不是铁打钢造的，日子一久，下了班回了家，常常已经疲惫不堪，全身都垮了。纵然如此，她还不肯放过家里的清洁状况。从门框检查到浴缸，从床单检查到枕套，不管多晚多累，一定要达到她的标准才舒坦。简直就是洁癖加强迫症。

我又心疼又着急又屡劝无效，还不能袖手旁观，只好挺身帮她，可心憋着一股怨气。我可以宠着她顺着她，她也不能太固执。

晚上，她是真累坏了，倒下就想睡。我哪里忍心再去折腾她？

风花雪月就此告一段落，我知道，那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蜜月期过了。我有些黯然神伤，等她睡着了，常常自己难以入眠。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我还能改变她多少？还能为她改变多少？不知不觉，很多问题上我们已经开始较劲了。

我不能为了贝蒂，把自己沦陷在餐馆里，以跑堂为生。那不成了白展堂啦？没名没份，没事就会拿葵花点穴手点人家。我想自己出去做点生意。贝蒂不准。她说店里本来就不够人手，其实是不想让我离开她的视线。我只好暂且在心里琢磨该做点什么。

生活在两点一线上太枯燥，我想尽办法寻找一些乐趣。这才是贝蒂希望我做的，围绕着她，没事整点新鲜事物。

让贝蒂和何仙姑跟我一起在网上看《武林外传》，买了个投影机接在电脑上，往白墙上一打，每晚放两场小电影。我说贝蒂和佟掌柜的一样抠门，虽然人很善良。贝蒂说她应该也让我一个人睡在饭馆的餐桌上。何仙姑说没有掌柜的风情万种，哪里留得住风流成性的我。她揭发过我在拉斯维加斯交女朋友，贝蒂偶尔还向我打听有没有后续。我不爱卖关子爱炫耀，说起了在纽约发生的林嘉惠出现的那一段。

贝蒂就此认定是林嘉惠让我和海伦分手的，我也不想纠正。也许海伦始终不知道贝蒂的存在，也许海伦早就心里有数不愿揭穿我。

过去的最好让它过去，各自的伤痛，时间会去料理。

贝蒂和海伦不同，她非常没有安全感，疑心重，凡事喜欢刨根问底，却还不信你。所以，只有眼见为实，要我天天二十四小时在她眼皮底下才放心。一般人谁受得了啊？

女人的毛病都是被惯出来的。我承认自己把贝蒂惯坏了，以至于她为所欲为，以至于我忍无可忍。说起来是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小不忍则乱大谋，忍无可忍的我也忍了。

其实，我根本也没什么大谋，最最没有心计的人就是我了。

可是，贝蒂在这个问题上也许不这么认为。我能感觉到，她多少对我有些防备，从一开始不问我借钱不让我入股，就已经隐隐约约划下了一条界限。如果贝蒂有很多钱或财产，也许我会不太舒服。那时候，她欠着一大笔债务，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她个性独立，不愿连累我帮她承担。那我就更不计较得失，宁愿贴钱一心想帮她把店里生意操持好。

但贝蒂总跟我算得清清白白，只要是我为店里花的钱，哪怕买份报纸，她都一分一厘一五一十不多不少地算给我。也好，喜欢明算账是美国作风，省得扯上感不感情，人不人情的掰来掰去。贝蒂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和我没有任何财务上的瓜葛。房钱她也拿出四分之一，我的手机费在她账单里，月月向我收费。如果我有意见，她会马上摆出铁面无私的表情，眼睛里透着怀疑一切的目光。唉，可怜啊，她在美国生活得太久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了。

在我的观念里，两个人既然生活在一起了，何必把金钱分得太清楚？相爱的两个人之间，金钱的代价也能说明感情的份量。典型的例子，《色戒》里的特务给他的女人买下那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那是可以表达爱意的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打动了女人心，换回来一条命。

不喜欢贝蒂把我当贪财小人来防范。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不碰到也罢，一碰到肯定扎我，时间久了还可能发炎红肿……

渐渐的，我发现钱不是主要问题，关键在于权。贝蒂不让我插手生意是有道理的，她要捍卫她自己管理小店的绝对主权。凡事要她说了算，没有二话。

偏偏我不拿自己当外人，属于海上巡逻队的——管得太宽。

就此出现矛盾：贝蒂实际上很需要我很依赖我，表面上却故意打压我贬低我。虽然，她知道我都是为了店里好，为她好。

我无条件忍让着，谁叫我爱这个女人呢？不过，把我惹急了，对不起，请她吃不了兜着走。有那么几回，我让贝蒂知道：我可不是吃软饭的。软话可以听，来硬的我不吃她那一套。

话说小青这人，地老鼠一个，有空子没有她不钻的。我和贝蒂终于因为她的缘故大闹了一场。

我们的顾客大部分是中国人，我把他们分成两类：良民与刁民。外国人基本上都是愚民。

做生意永远把顾客当皇帝，再怎么分类，宗旨还是要把他们照顾好了，吃好走好下次再来就好。生意经很简单，做买卖做学问做艺术做媒体……做什么说穿了就两个字：做人。

做人的品性决定了做事的风格，好与坏成与败，时间长了方可见分晓。

我私底下跟贝蒂说过好几回了，小青的做法有问题，她恶习不改，早晚会影响生意。那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在的那段时间，顾客跑掉一大半。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小青老毛病又有抬头的迹象。最恶心人的，譬如客人点个龙虾螃蟹，她会在出菜前躲厨房里把最好的两块偷吃了。人家二三十块钱的一道菜短斤少两不说，还是她挑剩的。再有，她给客人点菜总是挖空心思往最贵最多的点，一次性买单价钱是高了，回头客就少了。

贝蒂认为我对小青有成见，所以总挑她毛病，所以不搭理我的举报。

那天周末，特别忙，我管的桌子全满了。有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妻是我的熟客，只好坐在小青服务区里。他们可是大大地良民，随和到极点，老两口每次让我帮他们点菜，吃得高兴了小费不少给。我忙，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跑开了。几圈转下来，我见小青已经在给他们上菜了，左一盘右一盘的。看着不对劲，我赶紧抽空上前一打量，太让人吃惊了！

小青居然给两个老人点了四道菜！太欺负人了！老先生见我过去，笑得有些尴尬，老太太显然不高兴了，筷子哆哆嗦嗦不知往哪儿下。

我端起一大盘，是走油蹄膀，“这道菜我帮你们去退了，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老太太指指老先生，“人家说什么他都好好好，我们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我知道，不怪你们。这三个菜留着你们慢慢吃。”

我端着走油蹄膀在厨房门口堵住了小青，本来就忙，还出这种乱子，我心急上火，一把拉她进厨房，说话没好气：“你脑子有毛病啊？两个老人家帮他们点四个大菜，吃坏了你负责？做生意赚钱你也不能太黑心了。”

贝蒂跟进厨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青眨巴着小眼，看看贝蒂，“我介绍的菜，人家都说好的。今天他们又不是你的客人，关你什么事？菜点了没有问题不能退的，你拿回来做什么？”

“这个蹄膀算我买的，你一个人给我吃下去看看！”

贝蒂不辨是非，上前先拉我，“你去把自己几张台子照看好了，吵什么吵？外面客人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