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没料到：贝蒂的房子也抵押了，准备去租一套小公寓和小洁两人住。这样她哥嫂只好搬出去，自己找地方。也许，这是贝蒂彻底摆脱哥哥一家人的唯一途径。
30
美国是穷人和富人的乐园。富人不用说，反正有足够的钱负担任何开支，只管尽情享乐；穷人一无所有只有靠政府，不在乎挣多少甚至不需要工作，生孩子生病领救济金领医保，没负担的穷开心。对于勤劳致富的中产阶级，美国就是个工地，有干不完的活，挣不完的钱，交不完的税和付不完的账单。
贝蒂放弃小餐馆是对的。小洁的情况没有保险公司会接受，贝蒂挣多少付多少都不够昂贵的医药费。但是如果她破产了，一贫如洗了，马上可以申请社会补助，所有医疗费用由政府买单，再领取有限的生活费。过日子是没问题的，反而没压力。
我跟何鲜姑商量，如果我回拉斯维加斯可以挣更多钱，把贝蒂和小洁接过来，可以让她们过得好一些，远离是非之地，难道这不是一条出路吗？
“你和儿子也在拉斯维加斯，我过来租个大房子，你和贝蒂带着孩子搬进来，我们住一起，多好？贝蒂不必去工作，在家陪着小洁。平时，互相有个照应。说不定将来我们钱攒够了，在赌城开个上海大饭店，买房子买地，要啥有啥。”
……
好说歹说，何鲜姑有点动心了。
恳求着何鲜姑把贝蒂电话号码给我，让我自己跟她说。
也许，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我的提议让贝蒂彻底否决。
很久没有听到贝蒂的声音，我激动不已，握电话的手都出汗了。
她听到是我，好像并不意外。
“是何鲜姑给你的号码？”
“嗯。为什么不让我打电话给你？”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我，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哪怕只是问个好呢？”
“也不要！”
“为什么？”
她静了很久，然后她吸气，叹气，说得很轻很无力：“听到声音就想看见你人，看到人……你让我心里很乱。总之，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算我求你。”
“我要回来！跟何鲜姑说好了，我回拉斯维加斯做事挣钱养你养小洁。”
“你养不起的。”
“我知道我养不起，可是我们没有法律关系，你可以领政府的钱，用社保的钱给小洁治病。我会很努力，拿挣来的钱让你们过得更好。也算我求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每天在一起。”
贝蒂叹气，说话带着鼻音，她哭了，“不可能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跟你女朋友过日子，她更适合你。我和小洁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我愿意！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愿意。不要为难我。小洁还在特护病房，还没脱离危险，你不要来烦我，好吗？”
“我先回何鲜姑那里等你，好吗？”
“不要！不要等我！我不会去的！小洁在这里有最好的医生看护，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太固执了！小洁会好起来，将来的日子还长……”
“不跟你说了，刚才小洁有心跳异常，医生过来会诊，我要进去了。”
“那我明天再打给你。”
“不要！如果你再打来一次，我马上去换号码，连何鲜姑都不让她知道了。”
“……”我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挂了。你自己保重！再也别来烦我。”
……
我听着看着手机断了信号，周围一片寂静。子夜，我站在大西洋城五光十色的街道上，无泪无语，只有绝望。
那晚，我没上班，把兜里的钱全换成硬币，疯狂地猛拉了一夜老虎机。赢了钱换酒喝，继续拉。直到钱输光，人喝醉。还好有同事扶我回休息室，把我丢在长凳上睡觉。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不用回家了，同事借给我十块钱，劝我好好上班，洗把脸出去吃点东西。
海伦在我手机里留了言，说我可以不回家，但最好把东西搬走，省得她担心。
我回了电话，谢谢她为我担心，说以后加班一定告诉她。另外，没有找到比她更好的，我不会搬出去。她冷笑，叫我快点找。
也许是醉过以后头疼，我突然无比厌烦赌场的嘈杂，多么希望这时候能够一个人到海边去，吹着海风，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买张机票，单程的，我想回国我想回家。很久没有如此强烈地想念家人，想听爸妈的唠叨，想跟姐姐撒娇……
快点挣够机票钱吧，信用卡上还欠着债……上岗前几分钟，我删掉了手机里两个号码，决定不再给贝蒂打电话，也不再给何鲜姑打电话。
快点挣够机票钱吧，信用卡上还欠着债……上岗前几分钟，我删掉了手机里两个号码，决定不再给贝蒂打电话，也不再给何鲜姑打电话。
这个决定实在没有多大意义。因为何鲜姑一定会打电话给我。
随后的时间里，我一边在有意识等何鲜姑的电话，幻想着听她说贝蒂改变主意了，希望我回去……一边无意识地反复回味我和贝蒂的通话内容，很久没听她的声音，短短几分钟对话被大脑自动储存了，每句都跳出来重播一遍又一遍。我又不傻，当然明白贝蒂的心思，一是怕经不起我诱惑，二是怕我经不起负担。只能说明她是想我的爱我的。可她拒绝得斩钉截铁，并且，我了解她一定说到做到，不会妥协。
明白归明白，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了。和从前一样，我自作主张只会给她添乱。
我发错几次牌，被赌客投诉了。经理看我那状态，叫我早点回家，休息一天。
外面好冷，大西洋上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割脸，有点下冰雹了。回家真好。
才晚上九点多钟，可以回去在热被窝里睡个好觉了，哪怕睡沙发哪怕海伦不理我。想想自己够可怜的，多基本的要求啊。
大巴士半小时一趟，上了车就暖和多了。平稳地上高速，不一会儿我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剧烈的震动把我惊醒，脑门磕到前排靠背上。车里有十几个人尖叫，大巴士突然喝醉似的东摇西晃，转着圈横着飞了起来，外面的灯光划成弧线……紧接着一声轰鸣，车厢里灯全灭了，我被抛到窗框上又反弹回过道。车子停住了，伴随着各种惊叫，我的左臂钻心地疼痛起来，脸上有被割破的感觉，还在淌血……
我遭遇了车祸。因为降雨加冰雹，路面湿滑，在高速公路下坡拐弯的地方发生了连环撞车。巴士体积大，失控后飞撞到拦护墙上，还好没翻车。窗户是钢化玻璃的，全碎了，溅到我脸上划了几道口子。左胳膊一动就疼得我呲牙咧嘴。
我支撑着站起来，外头的场面像在拍电影，尖叫呼喊，阵阵警笛由远而近不绝于耳，警车、救护车、电视台新闻车，直升飞机在上面盘旋，红灯蓝灯狂闪。总共有十几部大小车辆撞成了一堆，横七竖八各带惨状。
一直保持着清醒，作为幸存者的我被担架抬下巴士，塞进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左上臂骨折，脸部少许划伤，真叫大难不死。同车有两位老人因为坐在右侧被远距离抛出，脑部受伤好像是没救了。
上完石膏，我被送进病房观察，麻药的劲还没过，不怎么疼。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在病床上我给海伦打了电话。
“我在医院。今天本来早回家的，结果路上出了车祸。”
她睡得迷迷糊糊，“你在医院？什么车祸？”
“你打开四频道新闻，正在报道，连环撞车。”
“你没事吧？”她醒过来了，起身去开电视。
“我还好，还能给你打电话。胳膊骨折了，脸上破相了，刚给我包扎好进病房。”
“在哪个医院？要我马上过来吗？”她着急地问。
我心里一阵发热，“不用了，我没事。大半夜的你出门我还不放心呢。明天上午，你睡醒了再过来看我吧。”
“……明天上午……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面谈，可能要到下午才能过来。”
“没关系，这里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你看情况吧，忙完了给我打电话。”
“那好吧，我明天过来。”
“嗯，我也要睡了，麻药劲挺大的，犯困。”
挂下电话我很快就安心入睡了。所有医疗费用保险公司全包，可能还有一笔赔偿金。
31
生平第一次醒来躺在医院病床上，我转转脑袋不明白怎么回事。第一个成形的念头居然是贝蒂在哪里？也难怪，我梦见去看小洁了，在医院找不到地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