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点点头。
我没那么多钱，但有信用卡。在美国，所有银行鼓励你借钱，求着你拜着你申请信用卡，每天那些垃圾邮件雪片一样飞来。借多少还多少，不行，希望你借多还少，他们才有利息可赚。信用卡不能多，多到自己搞不清楚，账单晚付了，就要交罚款。有个两张用用，手头紧的时候还挺方便。
一千两百八，不打折，加税，海伦不可能带这么多现金，决定买下来只有我去刷卡。
“真的买啊？那我再去试试吧。”海伦脸上有了女人的羞涩和甜蜜。最近，见惯了她女法官的脸，让我一时有点不适应。
“去吧，去吧，再穿出来让我看看。”这已经是一个转机，如果我希望。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最后一次机会”，绝非有意，而是暴露了真实想法。海伦看着我，她可以理解成我故意摆谱，打出悲情牌；也可以理解成我已经做了什么决定。所以她看了我很久。
事后想想，一切就像计划好的，我没有计划，却被安排成有计划一般。
海伦走出试衣间，我眼前一亮。别说这套衣服贵，一分价钱一分货，每个折每条曲线简而化之地跟身体无比贴切。那个能穿进去的女人自然就美在其中了。
“你还欠我一个钻戒。”海伦翘着兰花指伸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为女人买戒子是男人的殊荣。我有吗？
海伦无意追究，她只是沉浸在对自己的欣赏中。爱自己总不会错。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感应，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相信了。
在我无意中找到有贝蒂气味的衣服之后三小时，我接到何鲜姑的电话。当时我刚付完账，拎着那套衣服和海伦一起走出店门。因为时差，旧金山刚好比纽约晚三小时。
一直避免跟我谈贝蒂的何鲜姑，这回主动告诉我：她回旧金山湾区了。小洁刚做完心脏移植手术，上帝保佑她平安过来了。
熙熙攘攘的第五大道上，我把衣服塞给海伦，找到一个僻静角落讲电话。
“贝蒂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当然啊，你以为我三八呀，我从来不做违背别人心愿的事。”
“她在旁边吗？我想跟她说话。”
“她在监护病房陪着小洁呢，不愿意跟你说话。”
“……”
“知足吧，小洁平安了，贝蒂才有空想到你。她也不想打扰你现在的生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罢了。朋友一场嘛，我也劝她给你通个信。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可是我……一言难尽，我想回来。”
“不许回来！回来贝蒂也不会理你的，还得跟我一起在赌城打工。”
……
海伦很生气，我把她一个人撂在大马路上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么紧张吗？接个电话跑得老远。”又是她的第六感作祟。
“朋友的孩子做心脏移植，够大不了的吧？”
“要你把心脏移植给她吗？不然和你有什么关系？”
“刚给你买了新衣服，才等我几分钟啊？就不依不饶的。”
海伦把衣服塞还给我：“你留着自己穿！别说你没钱给我买衣服，就算你有钱给我买所有东西，我也不稀罕你！”
我追着赶着跟着上了出租车。
我追着赶着跟着上了出租车。
在车里，我把衣服放回她身上，“知道吗？没钱也给你买，和有钱给你买的，意义不同。”
海伦不愧为上过谈判桌的，反应极快，挑起眉毛立刻回答我：“当然知道，感情也一样，不能给的给了你一些，和可以给的全部给了你，意义不同，对吗？”她话里有话。
想想贝蒂正是把不能给的感情给了我一些，而海伦是自由的，可以给我全部的感情。
“别跟我灵牙俐齿的，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无力争辩，只有搪塞过去。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海伦这样。厉害的女人往往是不可爱的。
太阳下山了，我们各自看着窗外，各自想着心事。沉默。
车窗外的一切飞逝而过，我想，我跟海伦重新和好的机会也转瞬即逝了吧。
为了验证这一点，冷战之后，晚上我故意去掀海伦的被子，果然被推开了。纵然我十天半个月才休息这一天，只有这么一个晚上在她身边，也遭到拒绝，可见海伦铁了心了。
越想越没劲，何鲜姑说不许我回去，何去何从啊？接下去的一个个长夜会让我更加迷惘。
隔天，林嘉惠打来电话，我正准备出门。她说晚上要参加一个酒会，可以碰到很多工商界的熟人。她需要一份海伦的简历，或者海伦能跟她一起去最好。听她说的非常诚恳。
我看看海伦，说：“她不是告诉你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赌气吧？就算找到了也一定没我介绍的好。答应你的嘛，帮她等于帮你。”
总是不忍心拒绝人家的好意，我举着电话问海伦：“上次那个朋友，她想带你去认识几个老板，可以直接给你安排工作的，要不你去试试？”
海伦一皱眉头，走过来直接拿起电话：“谢谢你的好意，不用费心了。我已经有很多好的机会可以选择。请你别再找借口打电话来，她随时可以搬去和你住，没有人拦她。”
说完她把手机丢还给我，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我捡起电话“喂”一声，不知林嘉惠是不是已经挂了，听到她在那头“格格”笑。
“老婆不要你了啦，想不想过来跟我住？我开车来接你。”
“你就捣乱吧！不跟你说了，我要出门去上班了。拜拜。”
“上什么班？赶紧去哄老婆吧。拜拜！有需要打电话给我就好。”
“好好好，拜拜拜拜。”
海伦这回真的很生气，连第六感都气没了。不辨是非，怎么就认定了我和林嘉惠呢？
奇怪的是，她误会越深我反而越轻松，好像过错都不是我的了。顺水推舟地想：假如没有贝蒂，我和海伦也过不下去了。
讲错就错，我没法解释，一解释肯定会扯出贝蒂。我不愿让海伦知道贝蒂的存在，这样对海伦和贝蒂都是一种保护。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搬去跟林嘉惠住。
宁可被海伦赶到沙发上睡，我也照常上下班照常回家照常吃饭睡觉。
只是忍不住，我又给何鲜姑打电话。她已经回到拉斯维加斯。真够朋友，知道小洁做大手术，她特意请了假赶过去陪贝蒂渡难关。
为了套出更多话题，我把林嘉惠的出现，海伦的强硬态度，还有我对贝蒂的魂牵梦绕，我目前睡沙发的境地，全部交代了一遍。
何鲜姑叹气，“其实，我知道，贝蒂更想你。每次跟我打电话都在讲你，就是不许我透露半个字。她很会克制自己的。”
我的心砰砰直跳，“那我回来！”
“不要不要，你千万不能说我告诉你什么了。我还是劝你别回来，听我的没错。”
何鲜姑说的有道理。小洁还没脱离危险，康复过程很艰难。贝蒂不可能为任何事分心。为了心脏移植手术的庞大费用，她把房子和餐馆全抵押了。当初，贝蒂把餐馆股份转出来，就是希望还能保留一些，无奈她的哥哥嫂嫂更不可靠。情急之下，一部分转给了曹师傅，一部分转给了何鲜姑。究竟怎样一个协议，我不得而知。
有点失落，贝蒂太不信任我了，以至于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但是何鲜姑认为：贝蒂根本没想过要我帮忙，因为她根本没想过和我会有将来。
“那时候，小青到处传的，周围中国人圈子里早就沸沸扬扬了，贝蒂哪敢往好了想？现在也还是一样，你不知道吗？”
我太知道了。早些年，上个世纪末来美国沦为印钞机的中国人，一边对美国的物质生活死心塌地，因为那时候中国还物质贫乏；一边又死守着狭隘的传统观念，因为那时候中国还不够改革开放。他们是在物质与精神双重缺失的情况下跑来美国的，所以思想不健全。
贝蒂应该也属于这一拨中国人里的，只是在我眼里，她天生有着比较脱俗的特质。
我总相信自己能带着贝蒂走出迷城，找到她人生的快乐。
和贝蒂在一起不多的日子里，我可以感觉到她在体验从未有过的快乐。
何鲜姑下结论：“你和贝蒂想在一起，不是有障碍而是根本没出路！”
我不信。
何鲜姑还告诉我：
小餐馆没几个月，已经被那些人折腾得不挣钱了。我预测判断的没错。生意维持起来不容易，垮下来可快。贝蒂决定放弃，正在找买家，她的哥哥嫂嫂只好自己去找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