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太无赖了。小妹怎么会用你这种人。”嫂子声音也发抖，比较小声地嘟囔着赶紧掉头回帐台里，不管我还想干什么了。
我吹着口哨继续擦我的鱼缸，换我的水。
何鲜姑在厨房的玻璃窗里对着我竖起大拇指，在嫂子身后。
嫂子大概酝酿了一晚上，到下班开饭的时候，大家刚端起饭碗，她清了清嗓子，叫我们等一下，“吃饭前，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一说。你们都跟着贝蒂做很长时间了，可是她因为家里事情走不开，以后，这个店就交给我和她大哥来管理了。她没有机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所以，我代表她转告一下。也就是说，今后，我和她大哥是这里的老板。你们有谁不服气的，不想干的，可以马上走人。”
她不怕我们全走光吗？果然，嫂子脸上堆出一些笑容，看着曹师傅说：“你就不一样了，自家妹夫嘛，好好干，贝蒂不在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我又眯起了眼睛，把身子尽量往前倾，凑向嫂子说：“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走的，一定好好跟你干到底！”然后，我从她面前的菜碗里拣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塞进自己嘴里。
嫂子用力拿筷子戳自己的饭碗，“哼，谁想在这里捣乱，我们也可以叫他分分钟走人的！”
我嚼够了，咽下那块味道不错的大肉，故意四下里看看大家说：“是哦，就怕碰到无赖，赶也赶不走，捣起乱来也蛮可怕的。把不属于贝蒂的店砸了也就算了，我们大家的饭碗也要砸了。不过，我们打工的还好，反正是打工，哪里都能做。没本事的老板要重新起家就难了。”
我还想说，嫂子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何鲜姑在下面踢了我一脚。
扒了几口饭，我踢还了何鲜姑一脚，总得让我自圆其说完吧？
“唉，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人不能太贪心，天打五雷轰的，现在可是雷雨季节。”
何鲜姑猛吃饭忍着笑，小青拿她的小眼直看嫂子，嫂子好像没什么胃口了。
沉默的大哥终于发话了，“我们中国人在美国要团结，不要斗来斗去。一起把这个店开好了，贝蒂回来看看也比较放心。以后大家要讲究合作精神……”
他想打个圆场的，结果正好撞到嫂子没地方出气的枪口。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快点吃完回家，儿子还饿着肚子呢。”
……
一句话让我想到了贝蒂，今晚恐怕又回不了家了，也许还饿着肚子……突然我就心酸无比起来，眼圈都红了。
“曹师傅有没有给贝蒂做菜？我跟何鲜姑陪你送过去！你做老公的也不关心老婆饿着肚子？人家做哥嫂的可要怪你这个妹夫了！对不对？鲜姑。”我斩钉截铁地说。
何鲜姑心领神会，“就是就是！今天我们要押着你去！以后天天做好了送过去，省得大哥那么辛苦再开车去接贝蒂。大哥，哦？你们早点回去带饭给儿子，贝蒂那边我们轮流帮你分担。就这么定了。”
我感激地看着何鲜姑，患难之交啊！
(今天俺够意思了吧？多更一点，全指着你们去那边冲刺呢！十……万呀——）
16
这世上绝对有一种爱是无条件付出的。
贝蒂母亲很平静地走了，不愿再拖累女儿，自己拔掉了管子。那一晚，贝蒂没能陪在她身边，因为小洁的身体出了状况。连日来跟在医院里守护，小洁虚弱的心脏承受不了惊吓，手术后第一次又发病了。因为离上次手术时间太近，不能马上接受心脏移植，抢救之后必须靠外挂人造心脏辅助治疗。那就意味着需要长期住院观察。
参加葬礼的时候，贝蒂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空了，穿在身上的黑色外套宽宽大大，眼睛没有了神采。有谁能经得起如此双重煎熬，旷日持久？
这些天，我一直以送饭的名义过去陪她一会儿。可她太累了，人累心更累，累到不想有所表示不想开口说话。本来她就话少，我也找不到任何话题可以让她开心，只能默默陪在一边，看着她心碎，我也心碎。店里的事我不想提，实在没必要再给她增添烦恼。
按何鲜姑的分析，贝蒂确实打算放弃这个小店了。今后，小洁的状况可能越来越糟，贝蒂哪还有精力和时间照料生意？
我才不在意什么小店什么生意，我只要贝蒂快乐，能让我天天见着她，哪怕回到当初认识她时候那样，温情又暧昧地忙碌，不知道结果也好。可是现在看来，连这点最基本的要求都越来越渺茫了。
我仍然守在她店里，每天无所作为地伺候一群饭饱酒足的庸人，谨防几个贪心不足小人，毫无乐趣，暗无天日。可那又是唯一还能体现我仍然爱她的守候。
无悔是肯定的，无怨是肯定不可能的！
把所有问题纠集起来一总结：全怪她哥嫂丧心病狂地要来美国侵吞财产！不然来美国能干什么？沿街要饭还得会说英文呢。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吃着住着用着贝蒂的不说，连生意店铺，乃至交通工具都霸占了去，整天乐乐呵呵像掉进了天堂。
我就生气！他们怎么会把自己亲娘的死活都置之度外？有那么迫不及待吗？居然硬拖起生命垂危的老人，赶死赶活赶过来，往医院一丢，交给贝蒂，掸掸手算撇清了。
贝蒂没有怪他们，因为她的确希望自己能陪伴母亲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尽心尽力服侍周到。这样，她才疏忽了小洁，导致了严重后果。
葬礼后，贝蒂伤心得几乎虚脱了，被搀扶着仍然坚持要马上回医院。
我们陪着她，去看望小洁。
那一幕实在不忍心去描述，我的心脏跟着跳出了体外，发出猛烈而机械的声音。
看到小洁，贝蒂立刻沉静下来，喃喃地对着她说：“小洁，外婆到天上去保佑你了，你一定回好起来的。”小洁没有反应，眼睛很奇怪地看着我们，也没有惊慌。
为小洁为贝蒂，更为自己，我痛恨他们！
既然我被当作眼中钉了，这颗钉子一定要发扬钉子精神，刻苦钻研。
为小洁为贝蒂，更为自己，我痛恨他们！
既然我被当作眼中钉了，这颗钉子一定要发扬钉子精神，刻苦钻研。
算我精力过剩吧，和贝蒂别说早餐夜宵，就连快餐速食都挨不上边了。
任何一个家庭，有一个成员住院，这个家的正常生活就会彻底乱套。
贝蒂母亲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儿子不孝，不去管他，贝蒂却深深自责。她害怕，害怕极了，怕再这样失去小洁。一个孩子，要长期住在医院，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亲人看护。别人家里多多少少有个换班的。贝蒂没有，只有她一人撑着。
我去看她，要求替她一天两天，喘口气，好好回家休息一下。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猛摇头，“小洁不认识你，醒过来看见陌生人会吓到她的……”
“那医生呢？全是陌生人怎么办？”
“她从小看医生，只要是医生，她都以为是一个人。”
“这样下去，你怎么吃得消？”
“你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谁还来管你？你的哥哥嫂子还有点人性吗？他们怎么不来照看外婆，照看小洁？”
“你不要说了！小洁只认识外婆和我，外婆不在了，只有我陪在她身边。”
贝蒂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生硬的语气跟我说话。
病房里，小洁的身边，布满了仪器和管子，“嘀——嘀——嘟——嘟——”发出各种间歇的小声音。那些看起来十分先进的医疗设备让我觉得恐怖，仿佛生命随时可以游离出来，经过那些管道仪表，机械地看着你。
我默默地离开了医院，一个足以让人崩溃的地方。
也许，贝蒂早已崩溃，因为我几乎不认识她了。
仍然没有怪她，换了谁，这日子都没法好好过了。所以，我才加倍地心疼她，却无能为力。我很盲目，还有无处发泄的疯狂，没经历过如此折磨人的爱，爱也盲目了。
我全力以赴，类似于变态地在小店里折腾起来。阶级斗争要天天搞，哪怕自取灭亡呢？我是有预感的，这样折腾对我没好处。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先从那辆车开始着手，贝蒂没有车没有了行动自由，等于被困在了医院。
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我可以让他们怄气的时候。
“听说最近丨警丨察抓得很严，没有保险开别人车的人，逮住了要把车拖走，还上报给保险公司大涨保险费。碰上说不好英语，弄不明白的，很可能被当作是偷车的，直接往丨警丨察局带。”我故意跟何鲜姑说，大哥和嫂子都听着。
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是我可以让他们怄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