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来susan要的几页资料打印出来，中午过去办公区办事时带了过去。‘白楼’这边偏僻清净，而市区的办公区则一副滴调奢华的调调。落地百叶窗隔出来的一个个单间，简单又明亮。绕过小会议室，透过百叶窗的斑驳隐隐看到susan着棕色长薄毛衫的背影，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两人正在轻声聊着什么。

“这个泼皱的笔法，时间不会太久……”是susan的声音。

“……我也觉得看着不舒服”，这个声音，我一听，似乎是那位顾太太。

又听susan说：“看着不舒服……往往就凶多吉少。顾太太您是懂画的人，是有经验的，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个‘感觉’，感觉舒服的东西未必都对，但感觉不舒服的，就更加凶多吉少。”停了一下，两人似乎都笑了，只听susan又说：“至少，不值得冒险。”

我再一转角，看到门没关，两人对坐着，susan正支着下巴。我正打算敲下门，对面坐着的顾太太对我一笑。Susan也转过头来。

“呃，资料打出来了。”我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拿着那几页送检的结果，放在susan左手边。也对对面坐着的顾太太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

“单独跑来一趟啊，谢谢你啊。”susan拿起资料简答翻了一下。笑着抬头对我说。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她人有些微微的发福，但更衬得皮肤很白，面色红润，整个人也更显得可亲了起来。

我一笑。看着她们面前放着一副画，镜心小品。这就是刚才被我“偷听”到的那几句对话的议题了。对于书画，我一向抱有一种敬畏的态度。古书画的水太深了。站了两秒钟，我对susan说：“那你们谈，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

就在我转身出门的时候，好像对面坐着的顾太太说了句什么，susan叫住我：“对了，石茗，你一会就回去吗？”

我转过身答：“呃，有些事要处理，可能要呆一会。怎么了？”

“顾太太手上有个青花的罐子，想让你过过眼。”susan说。

我一手还扶着门把手，半张着嘴，楞了一下，旋即一笑说：“呃，行啊。不过……我眼力有限。”我一下子搞不清这是公司行为还是私人行为，所以有些犹豫。不替人私底下看东西，管住自己的嘴，是这行业从业者基本的职业操守。

“顾太太是我们老朋友了。这件是她自己收来玩的，你就当帮个忙。没事的。”

“好。那我在楼下等，你们谈好了叫我。”

说是等，其实手上还有好多事做。刚翻了几页资料，susan的电话就来了，还是那个房间。我进门的时候东西已经放在了锦盒上。我一看，有点楞，又一想也正常，这行里的货都是这样转来转去。

半年前，这件玩意在楼下那张大方桌上，噎了我个大哑巴。

----------------------------------------------------------------------------

----------------------------------------------------------------------------

那件光绪青花的薄胎小灯罩。

大厦将倾未倾，官宦富裕人家小姐闺阁所用之物（前文有描述）。

青花瓷器明清以来有数个高峰：永宣的波澜壮阔、成化的恬淡天真、嘉万的幽深诡异、崇祯的靡靡之调、康熙的春水游山、雍正的清秀隽永……而像这种光绪的东西，有一些我们称为‘小康’，就是仿康熙的形制画风，因为他们想循着祖上的雄风嘛。这也是一种当时社会时代性格在器物上的表现。但这类晚清的货，向来不是太受重视。以前就有买个‘老康’送个‘小康’的说法。就是跟我买件康熙的，这种光绪的，我就搭送你了，不算钱的。但现在行情也上去了。而其中有一些，的确有点意思。比如这件。除了形制、胎、釉、发色等等技术上的指标，还有一种……朦朦胧胧脆弱的美。

当时我因为还是个没有独立开单收货权的助理，被那位抱着来的阿伯一句“没权力开单子你看什么”给一奚落。东西没留住。现在我又把东西反扣者拿在手中看着，心里不禁闪过：这玩意怎么又跑到这位顾太太手上了。但此念仅仅一闪而过，这行里的东西转来转去，旧时王谢堂前燕，今年东家明西家，对我们来说，是个常态。

“东西对的，光绪的。”我把这个小西瓜般的薄胎灯罩放下。看着它说。

客人不问，我们一般就不会多说了。

我等着一个接下来客人常规的问法“是官窑吗？”

可是对面很安静，这位顾太太没有问。

我十指交握坐着，似乎场面有点冷场。

Susan坐在侧面说：“这个所谓的小康老康到底怎么分辨啊。”

我挪了一下身子，大致说了一下，因为没有足够的实物对照，估计也是纸上谈兵。末了我说：“胎质、修足、分水、手头，这几个方面，是老康小康最显著的差别。”

对面坐的货主顾太太靠回靠背上，和susan对望一眼，旋即又说：“哦，最后说的几点，你帮我写下来，可以吗？”

我一时有点尴尬，忙说：“这个，随口说的，也不是很严谨全面……”看着她已经开始翻着包里，掏出一支签字笔来递给了我。

我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接过这贵重的签字笔，在A4的白纸上写下这几个词。小心的递回给她。忙补充说：“这个真不严谨全面，您有需要，我回去整理一下。做一个完整的文档资料给您。”

这位顾太太笑着收起了纸笔说：“我是浅尝辄止的。”

我也有些尴尬的笑笑。

这时候，一个新来的男同事表情有些慌乱的走到门口把susan叫了出去。两人在外面低声商量了几句。

susan回来，白皙红润的脸上带了一丝尴尬和无奈，说：“顾太太，不好意思。有个客人倒车没小心，蹭到了您的车。您看……是不是下去看看？”

顾太太一时有点愣神，很快便恢复了笑容。她也是个漂亮的女人，但眉目见总是没有陈那种……说不出的闪烁和恬淡。

“那我帮您收起来。”我也起身把她这件青花的薄胎灯罩包好，放回锦盒里。交给门外的男同事。跟着一起下了楼。

我并不想去看热闹，只随口一问：“什么客人，这么不小心。”

男同事涨红了脸，答：“一个年轻女孩，莽莽撞撞的，蹭了人家的车，还火气挺大。”

年轻女孩？莽莽撞撞的……

我心里突然泛出一种莫名的预感……

======================再勤奋也要休息的over分割线=====================